早晨,龍虎山上微涼的風輕輕吹著,將一山的薄霧都徐徐翻轉,如輕紗飄蕩在茂密林間。龍虎山上那千年不曾變化的老鍾開始發出激蕩的聲響,久久地在山谷中回蕩,而在龍虎大殿中,嫋嫋的香煙,依然徐徐的燃燒,所有弟子盤膝而坐,和往常一樣,坐著早課。
烏月鶴盤膝坐在蒲團之前,和所有的時日一樣,神色安詳,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他記得自己第一次進這大殿的時候,還只是最旁邊的那個,後來,便漸漸越坐越近,再後來,就坐在了了象征著掌門弟子的蒲團之上。
在他的旁邊,坐著的是剛剛去世不久的鷹潭上人,當年的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初窺門徑的少年,對著龍虎山的道法,有著虔誠的信念。
在上面一些,是自己的師叔和師伯們,每到這個時段,他們總是開始不斷的講經授課,這是他一生中最為寶貴的財富。
後來,一場大戰,讓這些師伯師叔們一個個死去,蒲團上空了不少,自己終於有幸坐了其中的一個,而旁邊的那個,是自己平生最為佩服的那個人。
再後來,那個蒲團空了,而自己也做到了最中間那的那個,下面是很多和當年自己一樣,年少的面孔,他們幾乎用頂禮膜拜的虔誠,聽著自己的講學,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不知道何時,已經成了這座山的主人,開始掌管著一個數千年延綿而下的中原第一道門的命數。
烏月鶴雙目緊閉,嫋嫋的信香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傳遍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弟子們也都平靜的和往日一樣,坐在下面,只是在最末位的幾名弟子,偶爾睜開眼睛不安的斜瞄了一下自己,然後在閉上。
山風貫堂而入,吹得天師神像下的長明燈一陣明滅,似乎和現在風雨飄搖的龍虎山境況一樣。
鐺……一聲長長的鍾聲足足響了很久,這代表著龍虎山的早課已經完畢。
烏月鶴站起身來,所有弟子也同時恭謹地站了起來,烏月鶴從大殿中緩緩的走出,此時,明日才剛剛露出一絲溫暖的亮色,陽光透過龍虎山高大的山門斜斜的印在了殿外的大廳之上。晨風吹過,掠動著烏月鶴衣襟,一山薄霧,如夢如幻,籠罩著烏月鶴落地生根的地方,許多許多的往事仿佛也在這裡回蕩。
烏月鶴不自禁的摸了摸額下的白須,心中喃喃道:“老了,是真的老了……”
淡淡腥氣,在風中隱約可以聞到,誰也不知道,龍虎山自開派以來,所經歷的這場一場浩劫,是否能夠黯安然渡過。
大殿之內,人頭攢動,但是卻是一片寂靜,所有人的面色都是沉重如斯。
山雨欲來風滿樓。
就在這祥和和平日毫無二致的早上,忽的,一聲震耳欲聾的炮聲猛地傳來,轟隆隆,轟隆隆!無數如同禮花一般的大炮在天空中連續炸開,煞是好看。
但是此時,似乎沒有一個人還有心情去欣賞。
緊接著,山腳下傳來了尖厲入雲的號角,一時間,人人都變色,這號角尖厲如哭,在龍虎山九曲密林中不斷回想,才緩緩的停了下來,就在它堪堪收聲的瞬間,所有人都能夠感到那幾乎踏動地皮的腳步聲。
烏月鶴深吸一口氣,淡淡地道:“來了。”
“掌教,請你下令吧,我龍虎山絕不肯束手就擒,讓這些日本鬼子肆意踐踏!”一名子弟大聲喝道。
“請掌教下令,”所有龍虎山弟子一起高呼。
烏月鶴環視四周,入眼處,所有的龍虎山弟子都是義憤填膺,此時,他相信,就算自己不用動員,所有弟子都會為龍虎山拋頭顱,灑熱血。
烏月鶴微微欣慰,龍虎山立派千年,就算在這等風雨飄搖的亂世,根基也不會斷的。
他輕輕揮手,目光卻投向了更遠處,似乎想穿過層層的密林,看透眼前所看不見的一切。
不用看,甚至不用想,烏月鶴都可以想到,山下至少集齊了數萬全副武裝的日軍正規部隊。
但是龍虎山上下,連同燒水煮飯掃地的弟子,人數堪堪也不會過千。雖然他們都是身負道法的人,但是除了極少數道法精深的長老,他不相信能夠抵擋住這些全副武裝的日軍。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到幾乎用螳臂當車來形容的戰役。
但是,龍虎山的弟子,可是死,龍虎山可以滅,但是龍虎山千年的氣節不能滅,這場戰,他不是為了贏,只是為了對得起在殿前高高聳立著的龍虎山開派先祖張道陵的金身!
既如此,也沒有任何戰術可言了。
烏月鶴淡淡道:“上山一路,只有這一條,所有弟子都上吧,守住這條路。”
太陽終於高升了,暖暖的日光,從天空中灑落,落在了他滿身金繡的,象征著龍虎山最高權威的道袍之上,他輕輕拂袖,沒有再說任何言語,只是用手往前一指!
唰唰唰唰!
數千把青鋒劍齊齊出鞘, 在陽光下顯得錚亮無比,無數弟子從他的身邊穿過,向著這條已經有了千年歷史的古道上奔去。
吧嗒吧嗒,吧嗒!
腳步聲從山下傳來,在龍虎山幾乎高聳入雲的山門前面,數百名弟子屏息等待,
漸漸的,看清了來人,數百名日軍,手中端著錚亮的槍口,一步一步地向著山門走來,而身後則是黑壓壓,幾乎望不到頭的人頭。
幸好,山路崎嶇難行,只能並排走七八名日軍,這些日軍都是訓練有素的,經歷了數次大戰,盡管人數眾多,但是卻盡然有序,沒有發出任何一絲吵雜的聲響,但是當他們看到自己面前對手居然是還拿著冷兵器,身穿道袍的人的時候,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詫異,緊接著,便是嘲弄……
但是,很快,他們便知道,自己面前的這群在他們眼中手無寸鐵的道士們,沒有他們想象中的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