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嶠起身,搖頭道:“魏家的人,如果你們之間還有人能夠走動的話,還是趕緊進去看看,魏老鬼怕是……”
“爺爺,”魏柔掙扎著爬起來,向著屋中狂奔而去,魏求喜叫道:“柔兒,擔心你的傷勢。”說完也跟著進去。
魏柔衝了進去,頓時屋中發出了魏柔撕心裂肺地哭聲,王雲光心中知道不妙,也掙扎著進去,幾人都進屋之後,只見魏柔已經哭的昏死在地上,而在一旁的魏求喜鐵青著臉。
屋內之間唐憶盤膝坐在床上,頭頂上仿佛有著凡人難以看見的七色之光,而在他旁邊,還有個未曾穿衣的女子,昏厥在床榻上。
在一張椅子上,魏老鬼雙目緊閉,唇齒泛白,不用看,也知道已經氣絕身亡了。
難怪剛才魏柔哭的會那麽慘。
王仙嶠走了過去,一探屏息,道:“完了,這老鬼看來神仙也就不活了。”
蘇三娘子仿佛對著那個床上赤身**的女子甚為感興趣,與王雲光對望一眼,道:“難道這個女子就是?”
王雲光點了點頭,蘇三娘子長歎一聲,唏噓道:“作孽啊。”
王仙嶠道:“一條命換兩條命,這魏老鬼也算是臨死前賺了一筆。”
魏十三搖了搖頭道:“未必,你看牆上。”
諸人尋著魏十三的目光,一齊看床上,只見牆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大字,字跡遒勁有力,正是魏老鬼的手筆。
余自三十四歲任魏家家主,於今已有四十有二年,於己於族,一事無成,幸在垂老之年得遇唐方,並以祝由重任以托之,唐方入我祝由之門,我祝由魏家方顯中興之像,然我屢背盟誓,羞愧難當,今日我以殘破之體,換取唐憶之命,並誠當年之諾,以祝由數人之命,換此女一命,爾等若怪,黃泉路上,任憑爾等責罰,但余之所以如此,也是當讓當世之人知曉,我魏家,絕非承諾不踐之小人。
求喜小兒,我魏家如今只有你男丁一人,若是魏家能存續,便保留一脈,若天亡我魏家,便隨它去,也罷。
看完此文,魏十三也不由得仰天長歎道:“看來魏老鬼定然是用一命換命的手法,與陰司交易,將這女子的性命硬生生拉了回來,只是代價也太過了……”
“聽魏老四的意思,這女子乃是我魏家數位老者之命換來的?”
“不然呢,”魏十三橫了魏求喜一眼,道:“我魏家一諾千金,從不欠人,既然答應了自然就要做到,老四算條漢子。”
蘇三娘子幽幽道:“只是沒想到,倒是犧牲了魏家那麽多的前輩。”
“陰司交易,哪能那麽容易,不讓他們佔便宜,他們如何肯做!”
“我原本想用造畜之法救這女娃,魏老前輩這又是何苦呢?”
“三娘,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那法術,哄的了唐方,哄的了我們嗎?九死九生,你還真信?”
“總是有些希望的好吧,不然唐方也太痛苦了。”
“還是算了吧,”魏十三擺擺手道,“小女娃兒,你還是現實點,總之,從此以後,我魏家再也不欠唐方任何了。”
“柔兒……”在王雲光不惜體力的持續輸入內力的情況下,原本身負重傷,又急怒攻心的魏柔這才再次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看著王雲光,一下子撲在了王雲光的懷裡嚶嚶的哭了起來。
唐憶端坐在床榻前,宛如觀音入定,神色中自有一番禪定之相。
看著外面昏暗的天色,王仙嶠道:“剛才如不是這女娃用盤古識,將陰長生騙了誤以為天亮了,今遭我們就沒有辦法為魏老鬼送葬了。再過兩個時辰,天應該就亮了,大夥都歇息下,玩了一晚上,筋骨都疼了。”
王仙嶠將目光放在旁邊的女子身上道:“這個應該也是我們那個四處留情的唐方老祖的姘頭吧,叫什麽來著?”
王雲光道:“張若昀。”
“嗯嗯,”王仙嶠一雙眼睛不住地在張若昀的身體上亂轉道,“紫仙子已經變做神龍,無影無蹤了,不過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老祖當真是豔福一個連著一個啊,我王大神仙怎個就沒有呢。”
王雲光低聲道:“前輩,務要人後議論。”
王仙嶠有氣無力地抬了抬手道:“也罷,麻煩事一大堆,誰他娘的還管著這檔子事情,這女子如何處理。”
蘇三娘子道:“這女子與唐方有故,還是等唐方來了再說。”
“也好。”王仙嶠道,“不過按照先來後到的規矩,這女子也應該排到龍虎山那個惡婆娘的前面吧?”
王仙嶠板著指頭數道:“魏大小姐是正房,沒得說,其他的按順序排位,那個姓唐的小丫頭算一個,長的最漂亮,排第一,這女子也長的比紫玲玎好看,排第二,紫玲玎相貌醜陋,脾氣又不好,只能做最小的了,就這麽定了。”
到了這個時候,誰還有王仙嶠這般心思,幫著唐方算老婆,魏家三人的目光始終沒有從魏老鬼的身上離開,魏柔悲戚,魏求喜神情複雜,魏十三雖然面無表情,但是卻沒有絲毫大仇得報的快感。
王仙嶠閉嘴之後,屋中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隔了好久,忽然魏求喜開口道:“天一亮,送爺爺上山。”
“爺爺。”魏柔忽然揚起了頭,道,“哥,你肯認他做爺爺了?”
魏求喜苦笑無言。
魏柔道:“你終於肯原諒他了,爺爺泉下得知了,想必也會高興地很的。”
“死了又有什麽好高興的。”魏十三拍了拍魏求喜的肩膀,道:“不過活著的人,也高興不到哪兒去,好好活著,你要也死了,魏家就真的亡了。”
說完默默地走了出去。
天終於亮了,只是這一次,不是假的。
魏求喜乾澀道:“柔兒,上山吧。”
魏柔擦乾淚水,點頭站了起來,魏求喜將魏老鬼的屍身背在身上,兩人起身,因為魏家祖墳,非外人不得上山,所以王雲光也沒有跟隨,而王仙嶠,顯然對床上還在打坐的唐憶的興趣,比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屍體感興趣。
魏求喜出門,看了一眼魏十三,沒有說話,魏十三想了想,默默地跟著魏柔,向著祖墳方向走去。
晨風微微拂過,魏家祖墳顯得如此安靜,一座沒有新墳沒有蓋上土,隻留了一個空空的棺木,而在他的身邊,留著幾個新墳,土是新的。
魏家幾個碩果僅存的老者,均長眠於此了。
魏十三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忍,道:“葬活人,這些人,都是你爺爺親手埋葬的,只是他們下墳之日,並未死去,直到昨日。”
魏求喜道:“你的意思是,爺爺其實很早就打算這麽做了。”
“魏家的人,就是這樣,認死理,其實這又是何苦來著,不就是一個小女娃麽,值得嗎?”
“一諾千金,這是我魏家的家風。我以此為榮。”魏求喜淡淡地道。
“愚不可及,”魏十三搖頭道,“老四啊,我和你鬥了一輩子,我也恨了你一輩子, 你說你現在終於死在了我前面,我怎麽就高興不起來呢?”
魏柔靜靜地站在那裡,眼睛已經腫成了桃子,她想哭,但是似乎眼淚已經流幹了。
魏柔一想起爺爺當日,乘自己出去尋唐方的時候,活生生地將自己的幾個兄弟親手葬於此地,她就心如刀割。
微風吹來,將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上千座墳塋就在三人身邊,站在這裡,魏求喜心中湧起了重來沒有過的孤獨。
魏家,曾經威震天下的魏家,現如今,只剩下他們三個了。
魏求喜將最後一坯黃土蓋上,回頭道:“走吧。”
魏柔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
魏求喜也跟在後面,連拜三拜。
魏十三想了想,單膝跪地,喃喃道:“老鬼啊,老鬼,人死為大,我今日拜你一拜,你也受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