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和魏老鬼兩人星夜兼程,在趕屍大會開始前一天到了檀溪,此時月朗星稀,天地間一片幽暗之色,倒也和這趕屍大會的氣氛應景,趕屍大會設在一處人跡罕至的亂葬崗中,這裡在湘西一代,早就已經是禁地,方圓數百裡之類都罕無人煙,但是此時,亂葬崗上忽然一夜之間出現了無數孤魂野鬼一般,鬼影重重的,無數的冷翠燭燃起,把整個氣氛渲染到了極致,在一座較大的墳頭上面,一盞破舊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裡面數年一度的長明紅燭再一次點燃。
這片亂葬崗佔地極寬,四面環山,又有無數樹林做遮掩,若不是有人刻意尋覓,根本找不到它的所在,看來祝由的先祖是刻意選在此處的。
或許因為本次趕屍大會乃是魏家老者“一時興起”而為之,所以到場的人很少,大多數祝由在附近的一些旁門,因為消息靈通,所以特地趕來觀禮,但是他們心中其實也知道,這趕屍大會,基本上跟自己沒有什麽關系,自己前來,最多只是湊個熱鬧,不過能夠看到一些在祝由中最為頂尖的人物,也是一飽眼福,不枉此生了。
唐方看著這一切,心中一猶豫,想了想赧然一笑道:“我看我還是……”
魏老鬼微微嘲諷地道:“怎麽到了地頭上,就要做縮頭烏龜了,收了人家的錢,卻不幫人家辦事,這好像不是我熟悉的唐大將軍的作風啊。”
唐方嘴角嘿然一笑,挺直腰板,道:“老子是怕老子出場太拉風,太霸道,驚嚇了你們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山野小民。”
魏老鬼似笑非笑地道:“是嗎?到時候老夫可就要拭目以待了。”說完大踏步地走了前去,唐方有些做賊心虛地跟在魏老者身後,佝僂著身子,有些怕被人認出來一般。
此時月過中圈,這原本不大的亂葬崗中,已經亂糟糟地擠滿了人頭,所有的人都是統一的青布長衫,腰間系一腰帶,顏色不一,頭上戴一頂青布帽,這是祝由一脈最正式也是最莊重的裝束,但是他們所系的腰帶無論什麽顏色,腰帶均為布料製成,不似魏老鬼一般,系著麻繩。魏老鬼和唐方初進人群之中,其貌不揚的魏老鬼並未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其中一個眼尖之人,無意中瞄了一眼魏老鬼腰間的麻繩,頓時神色大變,“麻繩,這是宗家之人,卻不知道是宗家的哪位前輩?”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魏老鬼的身上,所有人都面上露出了崇敬之色,自動地為魏老鬼和唐方讓出一條路來,忽然從旁邊猛地鑽出一個年輕人,跪倒在魏老鬼的跟前,高聲道:“秦風拜見宗主。”
此言一出,頓時一片嘩然,所有人都在私下暗自道:“那人難道就是我們祝由的宗主?”
“是啊,不然怎麽連秦風都會拜倒在他的跟前。”
“原來他就是宗主啊,快快快,你我也跟著前去拜他一拜,說不定他一時興起,會教給你我祝由的幾招秘術,那你我就發達了。”
“我看你是瘋了吧,你又不是第一天入門,怎麽不知道,祝由真正的秘術乃是家傳之術,傳男不傳女的,你這樣冒冒失失的上去,惹惱了宗主,我怕性命難保啊。”
“對對對,你我本就是旁門弟子,能夠瞻仰到宗主的威風,已經是三生有幸了,切莫惹火燒身。”
魏老鬼對著跪在前面的秦風道:“你傷勢好些麽?”
秦風頓時臉上露出了喜色,道:“承蒙宗主還記得小人,上次承蒙宗主援手,我才撿回了一條小命,傷勢已經無礙。”
魏老者和藹地道:“下次記住走腳之時,一定要量力而行,否則若是在引起詐屍的話,你就不會還有那麽好的運氣了。”
秦風恭恭敬敬地道:“謹遵宗主教導。”
“退下吧。”秦風連忙退下,臉上遮不住的得意之色,在眾位同門的面前,自然是免不了要吹噓一番了。
唐方沒想到魏老鬼的架子這麽大,頓時跟在後面狐假虎威,挺起胸膛,一搖三擺地走起了台步,大有不可一世之狀。
“那跟在宗主身後之人是誰?”唐方頓時引起了眾人的興趣,紛紛猜測他的身份。
“肯定是魏家的後起之秀,看他這麽得寵,很有可能是魏家重點培養的接班人。”
“那他不是可能成為下一代的宗主?”
“不對啊,”一個年長的人皺眉道,“魏家的後輩,不是人丁凋零了嗎?特別是宗主這一脈的,不是都夭折了嗎?應該不會有這麽年紀的後生啊?”
“不,魏老四這一脈還有一個沒死,他應該是魏求喜。”
“魏求喜?”另外一個人壓低了聲音,似乎怕人聽見了一般,“不是傳言他被關在落洞之中了嗎?怎麽又出來了?”
“誰知道,宗家行事,你我又豈能妄加揣度,我怕這次宗主召開趕屍大會,大有深意啊。”
“此人我見過。”一人緩緩地走了過來,道,“我曾經去過王家,見過此人一面。此人就是滅了王氏一族上下七十二口人的那個僵屍。”
“啊!”在附近竊竊私語的幾個人同時變色,低聲道,“方兄,你確定你沒有看走眼?”
“不會錯的,”那人將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只是怎麽他會在宗主的身邊。”
“不要猜了,當心惹禍上身,”一個長相敦厚的老者道,“看,好像又有人來了。”
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剛剛在密談的幾人其中一人伸長了脖子,眯著眼睛道:“鄔兄,好像是你們宗家的人來了。”
果然,一行人越走越近,只見十來個人年輕人擁簇著幾個年長之人,領頭的正是鄔家的老六鄔無霜,在最後拖著的是一個面容瘦削,雙手插在袖中的病秧子,不用猜,正是鄔蠹。
頓時不少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跪倒在地,高聲道:“鄔家弟子參見七師祖、八師祖、五師祖、四師祖。”鄔無霜冷哼一聲,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冷冷的道,“起來吧。”
眾人這才起身。
原本志得意滿的唐方抽空後瞄一眼,頓時成了霜打了茄子一般,嘴裡嘖嘖羨慕道:“老鬼,看看人家的排場,那才是大門大派的風范,你也太弱了吧,還他娘的宗主,我看你趁早回家種田去吧。”
魏老鬼似乎沒有聽見,腳下不停,往人群中走去。
就在此時,在西方的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眾人又將目光移了過去,疑惑地道:“這次又是哪個大人物來了?”
來人只有兩個,一老一少,待走到跟前,已經有人認出來了,來人正是方家家主方柳。
“方兄,你家宗主到了,還不去迎接?”
方姓老者不說話,默默地走了出去,人群中也有不少方家旁支的弟子湊近方柳,前去接駕,只是在方家身後的那個少年卻沒人認出來。
那少年看著含笑前來的方家老者,含笑道:“八叔,好久不見啊,沒想到您老的身子骨還這麽硬朗。”
方家老者疑惑地看著方雲,他雖然是方家旁門,但因為在方家資歷不淺,每年在年關的時候,都有機會去一趟宗家拜會家主,所以方家宗家之人,上上下下,他都有留意,可是眼前這個長相英俊得令人只見一面便終身難忘的少年,他卻絲毫沒有印象了。
正當這老者心中揣測如何稱呼眼前的少年的時候,方雲已經搶先道:“八叔,我是方雲啊,我記得我小時候,你還抱我呢?”
“方雲?”方家老者疑惑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要知道一年前他還曾見過方雲,當時的印象中他不過還是一個黃毛稚子,為何一年之內,變化會如此之大,偷瞄了一眼方柳,只見他含笑看著自己的兒子,慈愛之情盡顯,自然不會有錯了。
“難道?”方家老者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心中猛地一沉,但是他在人老成精,自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對著方柳道:“方承志見過柳家主,見過雲少爺。”
方柳微微頷首道:“方八,你也是我方家的老前輩了,就不用這麽多禮。”
方八見禮之後,心情複雜地回到了人群之中,幾個要好之人湊了過來,打趣道:“方八,沒想到你在方家還蠻有聲望的啊,不像我們,連個屁都是不是,以後可要多多的照顧兄弟幾個啊。”
方八歎了口氣,沒來由地道:“恐怕方家,此番將有一劫了啊。”
幾人不解,但是方八也沒有心思跟他們解釋,悶悶不樂地站在暗處,神情沉重萬分。
幾人也不再搭理方八,繼續興致盎然地談笑,話題自然是離不開此次趕屍大會,忽然一人面色猛地一沉,瞳孔放大,失口道:“他怎麽也來了!”
“誰!”眾人齊齊搖頭望去,同時臉色大變,均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居然是他!”
人群中騷動更加厲害,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緩緩走上亂葬崗的一個人,只見他不緊不慢,從陰暗處孤獨地走著,若不是事先有人發現,並發出驚呼。恐怕大多數人都不會注意到此人。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到他,眼神中都是和前人一樣,不可思議。
很快,人群的騷動引起了唐方的注意,他回過頭來,借著朦朧的月色,也看清了來人。
唐方目光一寒:“王雲光!”
王家碩果僅存的弟子。王雲光也來了!
王雲光因為這幾年在祝由中走動頻繁,所以認識他的人極多,特別是上次趕屍大會上,王雲光風頭盡出,給人印象深刻,被譽為祝由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是不少年輕一輩的偶像,而王家此時家族大變,更是在祝由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成為人們茶余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使得王雲光的人氣不降反增,人們都很想看看,這個年輕高手,在遭此大變之後是一蹶不振還是臥薪嘗膽,矢志復仇。
可惜此後王雲光在道門中消聲滅跡,讓不少人扼腕歎息,認為王雲光就此沉淪,一代天驕,從此夭折。而這個時候王雲光的意外出現,頓時勾起了無數好事者的興趣,這次趕屍大會,似乎開始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王雲光似乎對大家的目光根本沒有在意,只是緩步向前,人群中自動地讓開了一條道路,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叫一聲,道:“王兄,王家遭此大難,不僅僅是你王家的事情,我曾大牛挺你,只要你說出誰是殺害王家的凶手,我第一個不放過它。”
“對,王家被人滅了,是我們祝由一脈所有人的奇恥大辱,我們應當團結一致,為王兄弟復仇!”
“王兄,只要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趙三思萬死不辭。”
人群中的叫喊聲此起彼伏,王雲光在祝由中行事謙和,對人有禮,人緣極好,加之同仇敵愾,不少人加入到了聲援王雲光的隊伍中來。
王雲光微微一笑,依然保持一貫謙謙君子的作風,道:“多謝大家美意,大家的心意,雲光心領了,但此事乃是我王家家事,就不勞煩諸位了。”
王雲光雖然如此,但是聲浪越來越大,在前面的唐方嘴裡冷冷一哼,正待出口,魏老鬼一把抓住了他,淡淡的道:“切莫輕舉妄動,壞了大事,凡事聽我安排。”
此時魏家老者已經走到了亂葬崗的中心,此處用臨時的木架搭著一個高台,上面擺放著幾張太師椅,魏老鬼不動聲色,徑直在最當中那把最大的太師椅中坐了下來,這時候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湊了過來,恭謹地道:“自從接道了宗主重啟趕屍大會的消息之後,我等兄弟日夜不停趕工,已經將一切事宜籌備完畢,如今只等宗主在此主持大局了。”
魏老鬼頷首道:“辛苦你了。”
此時鄔家眾人也來到了高台之上,鄔無霜上前一拱手,道:“鄔家弟子,見過宗主。”
魏老鬼和藹地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見外。對了,無錐兄弟為何沒來。”
“家主如今正在閉關,因為宗主召集的時間太過倉促,家主閉關尚未完成,所以隻得缺席今年的趕屍大會,還請宗主海涵。”
“無妨。今年我原本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見見幾個老兄弟,好好聚一聚,無錐既然還在閉關,就由他去吧,對了,回去之後,代我向無錐兄弟問安。”
唐方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折,姑且不論這鄔家家主是否真在閉關,但是這鄔家眾人的囂張氣焰,他唐方是看不下去了,若是他是魏老鬼,說什麽也要借著宗主的輩分,借題發揮,好好的壓上壓他們,但是魏老鬼居然絲毫不怒,對答得體,不卑不亢,一代宗主虛懷若谷的氣度盡顯,看來自己跟在這老鬼身邊,在氣度修養之上,還有得學。
此時方柳父子也上台,方柳看見魏老鬼,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當日在方家祖宅中發生的事情,上前一躬身,道:“方家家主方柳,見過宗主。”
魏老鬼也似乎並沒有馬上就要找方柳麻煩的意思淡淡地道:“你來了?坐。”
方雲走上前,熱情地對著唐方道:“原來唐方兄弟也來了,你我兩人等會可要好好的敘敘舊。”
唐方兩字一出,底下一片嘩然,眾人終於知道唐方的來歷,頓時將目光均投向王雲光,都想看看他如何面對這個天字第一號的仇人。
唐方心中暗罵方雲歹毒,但是受了這魏老鬼的影響,也想表現地十分有‘風度’,淡淡地道:“原來是方雲兄弟來了,不知道方雲兄弟來之前,有沒有忘記給自家院內的花花草草澆完水啊。”
方柳的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了,倒是(11)方雲,哈哈一笑道:“唐方兄弟說笑了。”
王雲光緩步走上台,徑直坐了下來,眾人一陣失望,但是也知道,前台之人,都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即便仇深似海,也不可能一上來就要打生打死,好戲還在後頭。
其中有著敏銳嗅覺的人已經感覺出來了, 這次趕屍大會,意味非常啊。
鄔無霜和方柳兩人各自而坐,鄔家幾位老者也在在鄔無霜的身後,而年輕一輩眾人則是擁簇在眾位老者的身後。
唐方立在魏老鬼身後,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四下觀望,雖然月光黯淡,但是依著唐方的目力,居然在人群中找到了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白寒,隱在人群最邊緣處,因為刻意隱瞞,所以並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唐方目光再搜尋,忽然心中猛地一震,看到了一個人,那人似乎目光也有感應了一般,和唐方遙相對望,緩緩地搖了搖頭。
“紫玲玎?她怎麽也來了?”
魏老鬼、方家父子、鄔家諸子、白寒、紫玲玎、王雲光,這些道門中響當當的人物,難得同時出現,其中恩怨交纏,複雜萬分,但是難得人人保持平靜,心照不宣各自藏刀。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