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巧遇啊……」
輕巧的落到地上,從間隙中鑽出來的妖怪賢者,說著任誰都聽得出來的謊話。
「巧遇嗎?如果遇到的是一個美人的話,那麽我會非常的高興……」
卸下了面上所有的表情,見到自己的宿敵,飛厲卻並無什麽過激反應。
「哎呀呀……明明我對自己的外貌還是挺有自信的……」
看著八雲紫那做作的遺憾模樣,飛厲冷哼一聲。
「你的確應該擁有自信……不過……」
明顯的轉折句,飛厲用已經可以說是失禮的目光打量著八雲紫。
視線劃過魔性的美貌和妖媚的身體曲線,那其中絕不含一絲一毫的情欲,反而有著作為男性來講極為反常的冷淡。
「你這樣的女人,有沒有人敢要可是個大問題……若非要打個比方的話,你就像是豔麗的食蟲花,美麗而致命。」
而飛厲,絕不會是那些被她吸引住的蟲子。
「看來不是我沒有魅力啊??稍微放心了呢。」
右手放在豐滿的胸部上,妖怪賢者安心的舒了口氣,然後又朝飛厲眨了眨眼睛。
「若我是沒人要的女人……那在類型上和我相似的你的母親,不也是一樣沒人要嗎?」
月之頭腦八意永琳,即使是飛厲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母親的確和正直之類的形容詞扯不上半點關系————而同樣身為賢者的她,在某些方面的確是與眼前的妖怪賢者出奇的相似。不過……
「沒人要的話我要,這你就無需擔心了。八雲紫。」
「…………」
(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八雲紫沉默不語,可她那混雜著歎服,驚訝,詫異種種古怪意味的眼神就讓飛厲感覺到非常的不爽。
尤其是當這種眼神出現在面前的這個女人的時候,飛厲的心情指數更是呈直線下降……但他不會讓八雲紫知道這一點。
「沒事的話我就走了……反正是巧遇,你肯定也沒事找我。」
這樣說完,不等回答,飛厲毫無留戀,轉身就走。
既然是"巧遇",那打個招呼什麽的也就差不多了。
最起碼,飛厲是這麽認為的。並且也將之付諸行動。
立刻就將想法實踐,這或許稱之為魯莽,但有時亦可叫做果斷;但是————並不是所有事想要去做,並且真的去做,然後就能獲得成功了。
至少,這對於現在的飛厲是適用的。
「松手。」
扭過頭去,看著拉住自己後衣領的那隻手,飛厲面無表情的說道。
「別著急走啊,今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們不促膝長談一番嗎?」
「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放手。」
「不不不,那絕對是你的錯覺————怎麽會沒什麽好談的呢?」
真是了不起,一般的家夥遭到飛厲這樣的冷遇,想必早就頭也不回轉身就走了吧。可面前的妖怪賢者仍然能夠帶著虛情假意的開朗笑容在這裡說話,這就不得不讓飛厲有點佩服了。
這不是厚臉皮,而是一種未達目的絕不罷休,不擇手段,可以將一切包括尊嚴都舍棄也要取得勝利的氣概。
不過,雖然有一點佩服,但他也不打算去向妖怪賢者學習。
「你到底是要幹什麽啊?」
將緊緊抓住自己後衣領的手一掌拍開,飛厲轉過身來,重新與八雲紫面對面,語氣中充滿了倦怠。
無需懷疑,妖怪賢者一定是有事————能將臉拉到這種程度,如果只是為了在這裡跟他扯皮的話,飛厲就要懷疑她是否是別的什麽人偽裝的了。
雖然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尊都可以舍棄……但大妖怪的尊嚴可沒那麽廉價,飛厲清楚,這個女人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
「我只是想問問你為什麽要插手……這場異變對你來說根本是無關緊要的吧?放著不管也應該沒問題的。」
「誰知道呢?理由這種玩意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我只會按照自己的心情行動,盡情享受歡樂就好……理由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就讓你這種家夥來隨便給我找一個吧。」
面對八雲紫的提問,飛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淡然的聳了聳肩。
但是,很顯然,這個大實話沒有讓妖怪賢者滿意。
讓人聯想起紫色水晶般的雙眼在一瞬間短暫的眯了起來,這是八雲紫開始急躁的表現之一————哪怕只有一刹那,但這一點並沒有被飛厲漏過。
「看來你很急躁啊……到底是為什麽呢?八雲紫?關於這一點……我想我還是知道一些的。」
「……」
沒有說話,連表情亦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周圍的空氣中已經充滿了異質的魔力和妖氣,很顯然,八雲紫的心情並不是像她外表那般輕松。
從以前開始,她就不喜歡飛厲。
即使是身為立場相異的敵人,也有相性之分,那麽她和飛厲的相性一定是相當低的那種。
和在心中計較利益得失的八雲紫不同,飛厲從來不計較這些,他只是隨著內心的滾滾熱血去行動,在妖怪賢者看來,他就像是個不安定的炸彈,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性。
而且,他還不是那種隻憑意氣行事的莽漢,兼具了獅子的悍勇和狐狸的狡猾,若論難纏程度,在八雲紫的心中,飛厲就不會比他的母親八意永琳遜色半分。
「我說,你最好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不然你的假笑就要撐不下去了。」
充滿譏諷之意的話語並沒有刺激到八雲紫,反而讓她恢復了平常心,不愧是妖怪賢者,現在的空氣中已經沒了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我想,對於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不要插手這次異變。武神。」
「哼……這稱呼……真是久違了。」
聽到許久未曾出現過的稱謂,飛厲的臉上卻並無什麽喜悅之情。
「抱歉,我沒理由聽你的————即使我明白你在擔心什麽。你在害怕,八雲紫。你害怕當年的事情再一次發生。」
「……」
說著第三者無法聽懂的話,本來針鋒相對的二人在這上面卻意外的默契————全都不提起當年的那件事是什麽。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既不高昂,亦不冷酷,用平實語調說出的話,卻讓人感到徹骨的寒意。無需懷疑,這才是八雲紫平日裡沒有表現出的真面目。
「哈哈哈……」
聽到這足以讓人膽寒的宣言,飛厲卻拍手大笑起來,而且還笑的樂不可支————即使是在妖怪賢者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的恐怖下也沒有停止,這也多虧他那非比尋常的膽色。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出來,當然不是因為他聽到有人要殺自己而感到發自內心的快樂……若仔細一聽,便能發現,他的笑聲之中並沒有什麽愉悅的成份,反而有著其他難以形容的複雜要素。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總算說出來了,這一句話想必你已經憋了十幾年了,現在應該是舒暢了許多吧?八雲紫。」
笑聲逐漸停止,飛厲也換上了另一副表情,說是悲傷有些不太準確,但那俊朗的五官的確組成了一個有些澀然的微笑。
「總算是說出來了,這十幾年來,看你始終對我維持著假到不行的微笑,我實在是快受不了了。又何必那麽辛苦?看你這麽費勁,我也非常的過意不去啊。」
這些話聽上去是諷刺,可從飛厲的表情可此時此刻的語氣來看,又完全不像是嘲諷八雲紫,倒似是肺腑之言。
「……你不也是一樣嗎?若是有這個機會的話,你也會毫不留情的出手吧。」
八雲紫也對飛厲的古怪態度完全摸不著頭腦,明顯停頓了一下才再度開口道。
「沒錯。我們是敵人,從千多年前的月面戰爭時,我一擊殺死上萬妖怪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結仇了吧。」
二人的相識要追溯到上千年前,可遺憾的是————那絕不是一次美麗的邂逅。
那是在血與火的戰場上,結下惡緣的相遇。對此,二人也沒有任何的不滿……和小說中的情節不同,沒有在戰場上磨擦出任何愛的火花,如果說他們二人有什麽相通的地方的話,那就是他們有的只是想要殺死對方的強烈渴望。
那是遇上好對手的時候,才特有的強烈渴望。
只是…………
「就算如此,現在這樣也太過異常了,你對我的殺意,已經不僅僅是立場相對的敵人,而是因為你對我具有恨意————那麽,你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對我抱有如此大的恨意的呢?」
到底是何時開始的呢?
若真要給出個答案的話,那無疑就是那個時候了。
可如果說八雲紫對他的仇恨達到頂峰的那一刻……無疑就是她死去的那一瞬間了。
雖然留著眼淚卻也始終帶著微笑在自己懷中死去的少女……這一幕飛厲至今無法忘懷。
明明過往的時間是那麽快樂,最後卻迎來了這樣的結局————飛厲覺得這一定是上天的愚弄。
「你……認為我是害死她的元凶,是一切的起因,沒錯吧。」
或許真的是他的錯也說不定,即使到現在,飛厲也經常會在心底這樣拷問自己。
若是他沒有與那個少女相遇,最後她的結局是否會更好一點呢?
想必是會的吧。
只可惜……
「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無論如何……你就是我的敵人。」
冷冷的打斷了飛厲的話語,八雲紫的話語斬釘截鐵。
但是,在她那強硬的言語之下,說不定是為了逃避些什麽。
「……所以你就將我當作罪魁禍首,沒錯吧?我就是罪人,只需要去盡情憎恨我————然後,你八雲紫就可以從對她的內疚逃脫的一乾二淨了。」
但飛厲絕不允許她這麽做。
「你住口!」
平常時而優雅,時而惡毒的聲音在這一刻只有最激烈的感情……那是憤怒。
反應之激烈簡直超乎想象,任誰看到現在的八雲紫也不會把她和那個遊刃有余的妖怪賢者聯想起來。
只是,她到底是在為飛厲的話語憤怒,還是在為被揭開的真相而憤怒……這一點恐怕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沒錯,只需憤怒就好,憎恨就好……這說不定能讓你得到些許的安慰……這樣的你,當我真的有失敗的那一天,如果我向你慟哭流涕跪地求饒,你也絕不會饒恕我————因為這是你的復仇,對不對?」
「哼。」
從剛才的狂怒之中已經稍微緩過勁的妖怪賢者,連回答都懶得回答,僅僅以一聲冷哼作為回應。
「按照這個道理來說,你也是我的復仇對象————但我,饒恕你。」
「……你腦子清醒的嗎?」
連憤怒都稍微減少了一些,現在的八雲紫已經快被飛厲搞糊塗了。
在八雲紫看來,飛厲或許是害死那個少女的罪魁禍首,因此她是復仇者;但在飛厲看來,他眼中的八雲紫和八雲紫眼中的他到底又有什麽不同?
沒有。
為了同一個人向對方復仇。
八雲紫無疑會這麽做,但飛厲不會。
從很久以前,他就覺得,復仇並不是一件美妙的事,逝去的人得不到救贖,死者亦不會回來,只能夠給復仇者帶來心靈上的安慰,但在安慰過後,便是無盡的空虛感。
那麽復仇是無意義的嗎?
不是。
雖然並不美妙,但是讓罪人付出他們應該為自己贖罪的代價卻是必要的……這是復仇這件事所具備的唯一的實際意義。
現在,飛厲連這個權利也要放棄。
不是他有多麽偉大,也不是因為他狗血的愛上了八雲紫,而是他答應了某個少女,他不會殺八雲紫。
「就算你要殺我,並且付之行動,在打敗你之後,我也會重新給你機會……一次,兩次,三次,盡管放馬過來,我都會饒恕你。」
「給我機會?饒恕我?你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鳳凰武神嗎?你以為我還會像在月面戰爭那樣在你手下連幾十個回合都走不過嗎?你的時代早就已經過去了。」
飛厲的心臟上,插有一個金屬楔子,正是這個東西讓他的磁場力量大幅性的下降————那是他用來維系朋友存在的東西,所以他沒有任何的悔意。
不過,力量變弱了的確是事實。
「若你真的這麽認為的話,那就盡管出手吧。」
面對八雲紫的話語,飛厲並無任何的怒意,這是他的自信,身為絕強者的自信。
「身為長生種的我們有著凡人無法企及的壽命,所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未來到底會迎來怎樣的結局,我很感興趣。」
一邊這麽說著,飛厲一邊徑直從八雲紫身邊走過,向著遠處的洋館進發,而這一回,八雲紫沒有再攔住他。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妖怪賢者亦沒有任何的動作,她只是站在那裡,用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表情眺望著天空。
她的心情很不好。
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再次被人揭開,那感覺絕不好受。而飛厲的眼神亦讓她感覺到恥辱。
如果只是輕蔑,鄙視之類的眼神,她也只會一笑而過,但唯有憐憫最是讓她無法接受————哪怕只是極些微的也不可以。
「哼……又想起來了,那糟糕的回憶啊。」
閉上眼便歷歷在目的情景,無論是淚水,還是歡笑,全都是真實的。那是被當作珍寶被她珍藏在心底的東西。
即使是冷酷無情的妖怪賢者也有著感性的一面啊。
只是……
「……我真的錯了嗎?」
喃喃自語之間,賢者的身影消失於空間的裂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