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簡單了解事情的經過之後,那幾位都是人老成精,當然瞧出其中的機關,那王爺手拿煙嘴向門外一指:“我榮寶齋也不是哪個阿貓阿狗都能欺負上門的!”
幾百年積澱而成的老店,當然有這個底蘊,不過對方既然敢找上門來,想必也不簡單,金眼雕不想節外生枝,所以還是撥了一個電話出去。然後,一行人這才出了靜室。臨走時,胖子還把桌上那幅丹書小心地卷起來。這種寶貝,還是隨身攜帶的比較好。
對方果然來頭不小,帶隊的竟然是分局的一位副局長,按理說這種性質的事件,還不至於勞動他的大駕,顯然是小題大做,透著古怪。
這位副局長姓郭,已經五十多了。在輾轉得知是給王一飛王大少辦事之後,他起初還是挺高興的,不過被當事人領到榮寶齋大門前邊,他就有點覺察到棘手。既然來了,也得硬著頭皮往裡進,見機行事好了。
在看到那王爺之後,又得知了顧老和金眼雕的身份,郭副局長心裡就更加叫苦,這種兩邊都不好得罪的事情最是難辦,搞不好就受夾板氣。
尤其是在首都這個地方,說不好人家身後有什麽惹不起的背景呢。能升到副局長,老郭當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剛要走走過場就收兵,結果他的頂頭上司隋局長也聞訊而來。這位隋局長不同於老郭,他剛剛四十出頭,正是乾事業的時候。聽說王少在他的地盤上跟人起了衝突,便親自提刀上陣。對於王少的家世,他再清楚不過,要是能抱上這條大腿,他就等於腳踏青雲直上雲霄了。
而老郭一瞧這陣勢。正好順水推舟溜邊了。隋局長大發官威,直接命令手下的警察抓人,顧盼之還想爭辯幾句呢。結果不由分說就被兩位警察給扭住胳膊。
對於這種事情,八鬥哥見得多了。要不是明天還有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等著他操持,早就一拳把那個指手畫腳的隋局長打個烏眼青,有師父在後邊撐腰,他還怕啥呀。
不過有要事在身,隻好先忍忍吧。於是準備把手裡的畫卷遞給金眼雕,老老實實先跟警察走一趟再說。既然師父已經打了電話,肯定就能把他撈出來,不至於誤事。
“這個搞不好是贓物。先交由警方保管!”隋局長也多少聽說一些事情的緣由與什麽字畫有關,所以格外留意這方面的東西。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圍觀的人群之中走出來一位身穿和服的老者,瞧不出具體的年齡,花白的長發微微彎曲,只見他走到胖子跟前,微微躬身:“小友,我們又見面了——”
八鬥哥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因為眼前這個老者,是唯一能叫胖子吃虧的人。當初那雷霆一擊,叫八鬥哥記憶猶新啊,想不到居然能在這裡見到他。不過想想過幾天就要進行中日國寶交流會。胖子也就心下釋然,想必這老頭就是日方的主持。而榮寶齋的歷史上,就曾經接待過數不清的重量級外賓,加之本身的文化底蘊,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於是呵呵兩聲:“人生若隻如初見,小子高升見過李前輩。”他也就是聽金眼雕叫這位和服老者李前輩的,所以也就順口跟著這麽稱呼,其實對於這位老者的身世一無所知,甚至連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不知曉。
對於眼前這個笑呵呵的小胖子。和服老者卻絲毫沒有輕視,他也再次躬身:“小友不必客氣。可否將手上的書卷與我一觀?”
能從他的眼皮底下搶走聖德太子像,並且又從像裡得出聖德太子的手跡。才使得他迫不得已和對方糾纏大半年時間,這樣的人,豈能輕視?
還沒等胖子搭茬呢,旁邊那位隋局長早就等得不耐煩,看到對方疑似外賓,所以他才沒有直接趕人,不過嘴上也極不耐煩地說著:“我們在這裡辦案,犯罪嫌疑人和疑似贓物必須馬上帶回警局,無關人等不要妨礙公務!”
“大膽!”和服老者那如睜似閉的雙眼猛然精光迸射,驚得隋局長如臨大敵,噔噔噔後退好幾步,然後慌慌張張去摸手槍。剛才那一瞬間,他忽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似乎對方隨時都可以對他發出致命一擊。
八鬥哥最能體會到隋局長此刻的感受,所以笑呵呵地作壁上觀,他倒要瞧瞧,這位局長大人到底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感覺顏面大失的隋局長當即惱羞成怒,這年頭可不是隨便來個洋人都能作威作福的舊社會,於是口中大呼小叫,手槍也對準和服老者的腦袋,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和服老者卻泰然自若,甚至都沒有再瞧那位隋局長一眼,只是滿眼希冀地望著胖子。
不過他隨行的那夥人卻嚇壞了,一擁而上,擋在他的身前,這裡邊有他的隨從,也有中方的翻譯和陪同官員等等。
“把槍收起來,這是重要外賓,出了事情你承擔不起責任!”一位陪同官員變顏變色地訓斥著隋局長,並且取出自己的證件,隋局長一瞧上邊外交部的大名頭,立刻就矮了三分,手忙腳亂地將手槍收起。
“這裡沒你們的事,可以走了。”那位官員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真要是傷了外賓,破壞三天之後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誰能付得起這個責任。
那位隋局長還有些不甘心,可是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看看上邊的號碼,立刻畢恭畢敬地接起來,嘴裡一陣是是是,放下電話之後,腦門上明顯見汗,慌慌張張帶領手下離開:這些神仙打架,咱們這些小人物還是不要摻和的好——
看到頂頭上司終於有了一絲領悟,老郭也就心安理得地回去睡覺了,看來難得糊塗這幾個字的精髓,夠這位局長大人參悟的了。
隨後,那位外交部的官員還試圖去跟胖子溝通,結果和服老者抬抬手,也將他屏退,像他這類閑雲野鶴,其實最討厭和官面上的人有交集,但是人生在世,卻又無法真正避免。或許,只有他那位從來未曾謀面,卻又是他至親至敬之人,才能真正做到超然物外吧。
八鬥哥也同樣如此,所以相邀和服老者一起去了剛才那間靜室,只有金眼雕等老三位相陪,其他閑雜人等,只有在室外候著的份兒。
在座的都是前輩,所以胖子也只能站著,等他們寒暄已畢之後,這才在桌案上重新展開弘一大師的那幅字。
“我佛——慈悲——”和服老者忽然雙手合什,然後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次,但是低不可聞。
八鬥哥正好站在他的正面,所以可以看到老者臉上無比虔誠,神色無喜無悲,已然進入到某種境界之中。
難道這老頭是日本和尚?胖子就有點搞不懂了,再偷眼瞧瞧金眼雕等人,卻見那老三位也都從座位上站立起來,垂手而立,神情肅穆,心靈似乎也在進行某種神聖的朝拜。
一時間,靜室裡面靜的出奇,漸漸的,八鬥哥的兩個眼皮都耷拉下來,忍不住一個勁想要打呵欠。可是他知道,這種時候要是敢打盹,師父肯定饒不了他,所以只能硬撐著,就差點找倆火柴杆兒把眼皮支上了。
正在煎熬之際,只見金眼雕朝他招招手,然後,幾個人便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靜室,隻留下那位李前輩一個人。
“師父,俺有點不大放心啊——”胖子還跟金眼雕嘀咕呢,換成是誰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怎麽可以把一件寶貝單獨扔給外人呢?
結果卻換來金眼雕狠狠的一瞪,而那王爺則跟守候在靜室外面的那些人解釋說,李前輩在裡面參悟一些東西,叫他們不要進去打擾。
起初,和服老者的隨從還有些不信,扒著門縫向裡面張望一番之後,立刻退出來,小心翼翼地合上屋門,然後就在門口跪坐等候。這樣一來,中方幾位陪同官員也跟著倒霉了,只能在這傻等,還好榮寶齋方面給他們搬來幾把椅子。
時間已經不早,金眼雕也便告辭,幾位老友約定後天再聯系,而顧盼之對胖子也戀戀不舍。看到這一幕,顧老爺子心裡已經暗暗有了決定。
等出了榮寶齋,滿腹狐疑的八鬥哥這才向師父詢問。金眼雕遲疑半晌這才說道:“前輩家事, 本不由得我等後人妄加評說。江河流水,水流成波,其實波就是水,水就是波,誰又能分得清呢——
聽了金眼雕的講述,八鬥哥這才知曉,原來弘一法師皈依佛門之前,還叫李叔同的時候,曾留學日本,並且有了一位扶桑的紅顏知己,後來隨同一起來到中國生活。當李叔同成為弘一法師,便舍棄了紅塵中的一切,當然也包括這位扶桑女子。
據說在永訣之前,扶桑女子見了弘一法師最後一面,曾淚水滿面地質問:“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麽是愛!”
大師雙手合什,無喜無悲:“愛就是慈悲——”
扶桑女子最後也只能領著幼子悵然歸國,只是不知道在她離開的時候,是否有風笛聲響,是否有人在低聲哼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瓠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ps:片末這首曲是李叔同填詞的《送別》。當年還是小時候,聽《城南舊事》的電影錄音,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便莫名的喜歡上了。這一晃,已經三十多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