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歷1657年四月七日晚。杭州余杭縣縣城。

  魏建遠靠在椅子上，雙目微閉，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倦色。

  為了配合軍方安排的這場軍演，魏建遠已經忙碌了好些天。今天執委會的高官和各國使節到了余杭之後，他更是跑上跑下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這一通也沒有白忙活，今天的晚宴上，執委會的幾位高官對余杭縣的組織籌備工作大加讚賞，捎帶著也誇了魏建遠幾句。

  這下魏建遠更是不敢松懈，晚宴結束後，一路護送執委會高官回到住處。

  怎料這些高官們並沒有打算休息，還要再開個會。魏建遠雖然沒資格參加，但也沒有離開，便在廂房候著。

  “魏大人，魏大人……”

  魏建遠聽到有人在旁邊輕聲呼喊自己，立刻便從打盹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卻是這間宅院的主人，本地富商汪賢光杵在自己跟前。

  汪賢光道:“在下剛讓人泡了參茶，給執委會的大人們送進去了。特地讓下人多泡了一杯，給您醒醒酒。”

  魏建遠接過茶杯，點點頭道:“老汪，你有心了。”

  魏建遠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對汪賢光道:“執委會的起居飲食，都有專人負責，不會輕易吃外人準備的食物茶水。你這參茶，恐怕是剛被退回來的吧?”

  汪賢光被魏建遠戳穿了小把戲，倒也不以為意，笑著應道:“這確是在下不懂規矩了，只是剛才看您在這邊小憩，就沒向您請示。”

  汪賢光家在余杭本地算是名門望族，家財頗豐，平時跟官府往來也多。所以當魏建遠接到任務，需要為執委會在余杭準備住處的時候，他便想到了汪賢光。

  汪賢光也很合作，將汪家條件最好的一處宅子騰了出來，連同仆役十余人，一起交給了魏建遠，作為執委會下榻之用。

  如此知情識趣，當然也有好處，汪賢光便被魏建遠帶著出席了今天的晚宴，覲見了執委會的一眾高官。就這待遇，足夠讓汪賢光吹上好些年了。

  像汪賢光這種想順杆往上爬的士紳，魏建遠在三亞的時候就見得多了，所以對於他討好執委會的小動作也並不在意。

  倒是這參茶的確是好東西，魏建遠一口下肚，很快便從腹中生出一股熱流，順著脊骨緩緩向上走，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汪賢光道:“魏大人，要不您早點回去歇著吧?”

  魏建遠擺擺手道:“執委會的大人們都還在處理公務，本官豈能安心回去休息?待他們開完會再說，萬一有什麽吩咐，我在這裡也好及時辦理。”

  軍演的日程安排就只有今明兩天，所以這些執委會的高官在余杭縣可能也就隻住上這一晚。對魏建遠來說，這就意味著他能有所表現的時間極為有限，那自然是得抓住每時每刻的機會才行。

  其實魏建遠心裡也有些好奇，這些高官到底是有什麽要事，還得連更連夜地趕著開會解決。或許等到散會的時候，能夠聽到一點風聲。

  至於汪賢光為何也要守在這裡湊熱鬧，魏建遠認為他除了想攀附高枝之外，興許還有別的念頭。

  據魏建遠所知，汪賢光有個伯父是在明廷做官，據說還是個侍郎。前些天杭州刺殺案的消息傳出後，明眼人都知道此事難以善了，這汪賢光有意湊到近前，也未嘗沒有打聽消息轉告明廷的意圖。

  不過眼下這個階段，在大明和海漢之間當牆頭草的人多不勝數，魏建遠倒也不會把汪賢光當作大明奸細看待，但如有機會，他還是希望能讓汪賢光明確立場，全身心地站到海漢這邊來。

  海漢這次準備對大明動手，本就是打的明牌，甚至已經通過官方渠道通知了明廷。即便明廷當下已經開始調兵遣將，準備應戰，但也不可能快得過暗中準備了數月之久的海漢。

  “老汪，你是不是在擔心開戰?”

  魏建遠見汪賢光有些心緒不寧地看著外邊，索性便直接問了。

  汪賢光身子微微一顫，看樣子是被魏建遠說中了心事。

  魏建遠道:“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杭州以西都是大片山區，行軍不便，即使兩國開戰，我們這地方也不太可能會受到戰火波及。”

  汪賢光訕笑道:“話雖如此，但開戰之後生靈塗炭，對普通百姓終究不是好事，若是兩國能通過協商解決爭端，那就最好不過了。”

  魏建遠道:“我國未嘗沒有這樣的打算，但大明派人行刺執委會各位大人，這本就是撕毀停戰協議的舉動，說明真想打仗的不是我國，而是大明。”

  汪賢光只是個商人，談論國際關系，又怎能說得過魏建遠，當下便啞了火，不知如何應對。

  魏建遠道:“朝代更替，本就是歷史規律，以我國的實力，替代大明統治天下， 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你既然已經身在海漢，就不要再瞻前顧後，錯誤地認為這天下大勢還會有什麽反覆！”

  汪賢光連忙俯首應道:“余杭汪家上下一百六十二口，均奉海漢為主，絕無二心，請大人明鑒！”

  魏建遠道:“你家那位在大明當官的長輩，就被你開除出族了?”

  汪賢光以為魏建遠是在指點自己要劃清界限，咬牙應道:“在下過兩天便召開宗族大會，將此人從族譜上劃去！”

  魏建遠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人各有志，他願意跟著大明去，那也不是你家族的問題。不過你要是感念親情，倒是可以試試寫信規勸你那位長輩，讓他早日迷途知返，歸順我國。”

  汪賢光聞言抬起頭看了看魏建遠的表情，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便試探著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去勸降?”

  魏建遠道:“降不降不是重點，只要肯為我國效力，即便身在明廷，那也無礙。”

  汪賢光算是聽明白了，魏建遠這不止是勸降，還想讓自己那位長輩在朝廷充當海漢的內應。他也不敢拒絕，只能先答應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