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瞎子被那亂墳中的白老太太看了一眼,頓覺神魂飛蕩,毛發森豎,全身生起一片寒栗子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他心中雖然明白,但手足皆已不聽使喚,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喉嚨之外,根本動彈不得分毫。瞎子暗道:“不妙,聽說五代年間多有那些奇蹤異跡的劍仙,各自懷有異,千裡萬裡之間倏忽來去,也有那騎黑驢白驢的,可日行千裡,平時也不見那驢蹤影,需要騎乘的時候剪紙為驢,吹一口氣,就是驢了,這白老太太騎著的白毛驢雪白無暇,沒有一根雜毛,看來不象是人間的凡品,八成就是其輩中人,接下來就要飛劍取我陳某人的項上首級了。”
可一轉念,卻又覺得蹊蹺,想那古時劍俠都是何等超凡脫俗的風姿?而這白老太太啃吃死貓肚腸,滿臉奸邪之相,非妖即鬼,哪裡會是什麽劍客。
就這麽瞬息之間,陳瞎子已覺行僵就木,他也是通曉方術的人,猛然醒悟,知道自己這是中了“圓光”之術,中國人稱“攝魂迷幻之法”為“圓光”,西洋人則稱“催眠術”,實為一理,料來那瘸腿老貓也是著了這道,才任由狸子洗腸屠宰,沒有半點反抗的余地。
此刻那白老太太已經驅驢來到了陳瞎子身邊,她身邊那隻小狸子也人立起來,盯著陳瞎子嘿嘿一陣冷笑,嘶啞生硬的笑聲令人顫栗欲死,陳瞎子終於明白了剛剛那隻掰貓的感受,現在他只能在喉嚨中。發出一些奇怪地聲音“嗬……噢……嗬”,那是由於他身體過度緊繃,使聲帶顫抖振動空氣的響聲。
陳瞎子知道成了精的狸子善迷人心。只是萬萬沒想到竟然如此厲害,心裡還算明白,知道眼下先是身體不聽指揮,不消片刻之後。自己地心神也會逐漸變得模糊,便如同三足掰貓般自行洗腸,然後束手就擒,任憑那狸子和白老太太活活分食,想到那種慘狀,真是萬念懼灰。
心如死灰之下,也打算就此閉目等死,可發現身體僵硬。就連眼皮都合不上,心中罵遍了那狸子和乾瘦老■的十八代祖宗,今日遭此橫死,恐怕連屍骨都剩不下了,唯有死後變為厲鬼再來報仇雪恨,若不報此仇,自己都沒臉去見家族中的列祖列宗。
困獸猶鬥。陳瞎子自然也不甘心被那狸子掏了腸子,可他越是用力身體越是不聽使喚。而且由於用勁過猛,還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反作用力,似乎所有地力量都集中到了咽喉部位,使得口中怪聲連連。他突然想起個死中求活的法子,中了這邪術,就如同“鬼壓床”的情形一般不二。只要能咬破自己的舌尖,使得全身一振。說不定就能夠從那白老太太的控制中解脫出去。
可牙關也已僵了,陳瞎子漸漸感到麻痹之意由下而上,雙眼之下有如木雕泥塑,想咬破舌尖也已不能,心想:“罷了,罷了,想我大業未成,就先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古墓林中了……”
眼看陳瞎子神智一失,就會被狸子引去水邊洗腸,可無巧不成書,也該陳瞎子命不該絕,古墓林中忽然一陣撥草折枝的響聲,只聽那邊有人朗聲念道:“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這《正氣歌》中每字每句,都充滿了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專能震懾奸邪,陳瞎子一聽之下,立刻感到身上一松,知覺竟自恢復了幾分,心下也清醒了,隨即明白是有高人相助,自己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但不知是哪路英雄這般仗義?開口去問,但身體麻痹過久,還是說不出話來。
騎著白驢的老媼也受到震懾,
臉上一陣變色,賊眉鼠眼地環顧左右,她身邊地那隻小狸子,更是受驚不小,戰戰兢兢地藏在驢下,探頭探腦地不住張望。這時就見荒草一分,走出兩男一女三個年輕苗人,看身上裝飾都是冰家苗打扮,各背了一個大竹簍,不知裡面裝了些什麽。^
那苗女持了柄花傘走在最前面,冰家苗的女子出門都有帶傘的風俗,另外還要在腰上系花帶,都是用來防蛇以及驅山鬼之用,陳瞎子看得分明,這時嘴裡已能出聲了,也顧不上什麽身份了,趕緊叫道:“兀那仙姑,我穿著撒家衣服,卻也是猛家漢子,快來援手救我一命,定有重謝。”
陳瞎子心裡算盤打得挺好,見那邊來的都是苗人,就趕緊報上家門,稱自己是猛家,猛就是苗,都是苗人和苗人的,她焉能見死不救?
誰知那三個苗人卻並不理睬陳瞎子,口中念念有詞,將那騎白驢的妖婦圍在當中,對著她撐開花傘,原來傘上都嵌了許多專破圓光術的鏡子,陳瞎子隻覺得月下黑霧一閃,心中更加清醒了些,再看時,殘碑前哪有什麽白老太太
只有條全身灰白禿斑地老狸子,騎著好大一隻白兔,那老狸子瘦得皮包骨頭,身上的毛都快掉禿了,只剩下遍體灰白乾瘦地老皮,但是兩隻眼睛極亮,賊溜溜的正盯著那三個苗人看,另有一隻黃毛花斑的小狸子,在三柄鏡傘合圍之下,都被逼得驚慌失措,只能在原地亂轉,先前那種囂張已極的神態,早就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陳瞎子這才知道老狸子的圓光妖術,是被那三個苗人破了,障眼法一消,現出了原形,覺得身子已能動了,便一個鯉魚打挺躍將起來,想要手刃了那狸子一雪心頭之恨。
老狸子見來人不善,也知道大事不好,一催跨下的兔子,那隻大兔子帶著老狸先衝向冰家苗女子,不等接觸,驀地一個轉折,早已躥回了殘碑,又從斷碑上高高跳起,想要聲東擊西,趁三個苗人措手不及,從其中一個苗人地頭頂上躍過逃走。
老兔子躥躍之勢雖快想不到那苗人身手更快,就在兔子負了老狸從其中一個苗人頭頂躥過之際,那苗人忽地斷喝一聲,一個筋鬥翻身而起,輕捷不讓飛鳥,使個倒踢紫金冠踢到半空,這一腳恰似流星趕月,掄出去結結實實地迎頭踢個正著。老狸和兔子頓時被蹋得直飛出去,倒撞在半截殘碑上,發出骨筋碎裂的悶響。
老狸子被連踢帶撞,當即骨斷筋折,軟塌塌地掉在草裡一動不動了。它所騎的那隻兔子後腿被撞斷了一隻,口吐鮮血,拖著傷腿,飛也似的逃進草裡,很抉就不見了蹤影。
殘碑上還有隻小狸子,也就是掏老貓腸子的那隻,不等其余兩個苗人過去捉它,就一頭栽下石碑,瞪著雙眼吐出苦膽而亡。這家夥膽子太小,竟是被老狸慘死的一幕情形活活嚇死了。
陳瞎子目瞪口呆,見那苗人一腳踢死老狸,豈是“凌厲”二字可以形容得來。陳瞎子是個識貨的行家,他知道那一腳根本不是什麽武術中的倒踢紫金冠,分明就是搬山道人踢僵屍的魁星踢鬥,怎的這夥苗人竟會搬山道人的絕技?莫非……
還沒等陳瞎子明白過來,就聽那一腳踢死老狸的苗人走到近前來,用綠林中的隱語道,“摘星需請魁星手,搬山不搬常勝山:燒的是龍鳳如意香,飲的是五湖四海水。”雲深無跡。
陳瞎子聽得真切“常勝山”便是卸嶺群盜的隱語代稱,既然說出“魁星”和“搬山不搬常勝山”之語,就已知對方是搬山道人的首領。陳瞎子臉上一紅,暗罵這夥月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假道士太不仗義,到了湘西卻不穿道袍,偏扮成冰家苗子,適才心慌也沒認出來,害得自己在他們面前出醜賣乖。但江湖上“禮”字當先,他身為常勝山的舵把子,自是不能失了身份,便也按綠林規矩,報切口道:“常勝山上有高樓,四方英雄到此來;龍鳳如意結故交,五湖四海水滔滔。”
敘過了禮就聽那苗人哈哈山笑,抱拳說道:“陳兄,別來無恙否,若非小北記錯了,陳大掌櫃應該是漢人撒家,剛才怎的改換門庭,忽然自稱起是猛家苗人來了?莫不是在同我等做耍?”
陳瞎子最好面子,趕緊給自已找理由開脫,說自家祖上確是苗人,只因在漢人中廝混和久了,反倒常常忘了出處,剛才一看苗人,就覺得十分親切,畢竟是親不親故鄉人,甜不甜家鄉水,一筆又怎能寫出兩個“苗”字來。
原來這夥苗人都是搬山道人,那能使魁星踢鬥的首領人稱鷓鴣哨。搬山道人之術,傳了不下兩千年,也是能人異士輩出,,不過大多是年輕成名,英年早逝。他們暗中盜墓掘塚,一向不與外人相通往來,世上都傳言“搬山道人發古墓者,乃求不死仙藥”,未知真假。直傳到雲深無跡民國年間,搬山道人中更是凋零無人,好在其中出了個以一當百的鷓鴣哨,他知道再憑剩余的搬山道人尋珠,恐怕終究渺茫無望,隻好破了千年傳承的禁忌,常常與卸嶺群盜相通訊息。卸嶺之輩都知道搬山道人隻喜歡找藥, 對金玉寶貨不感興趣,又兼鷓鴣哨本領高強,為人慷慨俠義,群盜都願結納於他。
陳瞎子同鷓鴣硝二人,是當今世上搬山、卸嶺的兩大首領,早已相識多年,雖是結拜相熟的兄弟,可仍不能沒了禮數,就於林中重新剪拂*了。說起別來情,原來另外一男一女,都是鷓鴣哨同宗同族的師弟師妹,女的善通百草百花的藥性,道名花靈;男的血緣中色目未消,一頭卷發,不像中土之人,道名老洋人。道名並非道號,而是搬山道人的隱名和綽號,這兩個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經驗尚淺,但鷓鴣哨在搬山道人中也沒其余幫手了,隻好將他們帶在身邊。
鷓鴣哨這三人欲去黔湘交界之地,盜掘夜郎王古塚,那邊廂多是洞民,道家裝束多有不便,故換作冰家苗打扮。路經老熊嶺,聞得有黃妖用古廟殘碑圓光,使障眼法害人,已不知傷了多少無辜,就特意冒雨繞路過來將它除了,卻碰巧救了陳瞎子一命。
鷓鴣哨讓老洋人和花靈拎了一老一小兩隻死狸子,對陳瞎子一拱手,就要作別:“我等終日奔波,但盼能得半日清閑,再來與練兄相會,如今尚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陳瞎子稍一尋思,又看搬山道人身後竹簍沉重,定是帶著掘子利器。搬山分甲之術是盜中絕學,何不請他們助我雲深一臂之力,破了瓶山古墓,我自取寶貨,將墓中丹藥都給了他們就是。以前從沒動過元墓,怕是有些棘手,若能合搬山卸嶺之力,何愁大事不成?這買賣十分劃得來,於是趕緊說起老熊嶺的元代古墓之事,有意請搬山道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