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對林夕落的言行目瞪口呆、頗有做夢之感。
從她下轎去扶林政孝往回走、而後揚言要稟祖父責罰下人,直至肖總管話語頂撞了林政孝後,她給了肖總管一巴掌、更以林家祖輩榮耀和林老太爺的英名為硬石砸了肖金傑的腦袋上,執意要打那兩個小廝板子。
但凡長了腦袋的都知道,林夕落這是明擺著要給自己父親找回顏面,但心中明知,誰能反駁?誰敢反駁?
肖金傑不敢,那兩個小廝更不敢。
他們想的是這擺下的閉門羹沒成反倒興許要吃虧,可林政孝、胡氏,包括林天詡這六歲的娃子都在想:這還是他們的女兒?他的大姐嗎?
林政孝心中狐疑不定,但女兒這番言辭他是絕說不出來。
這氣出的倒是順暢,看著肖金傑那副噎住的癩蛤蟆模樣,林政孝心中著實想暢懷大笑,二姨太太手下的奴才欺辱他可不是一日兩日了,隻懷著君子不與小人同為耳的念頭把怒意壓下,但那感覺實在是……憋屈,現在挺直的腰板、看著幾個奴才驚恐失措的模樣著實的歡暢。
但自己的女兒……怎麽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
林政孝這般想,胡氏卻喜極而泣的哭了!
自她嫁給林政孝,在林府的日子從無一日痛快過,起先是伺候著老夫人,老夫人對她雖無自出嫡親兒媳那麽寵著,卻也不少吃喝穿戴,頂多偶爾挑些個錯罷了,但老夫人過世之後,二姨太太那老婆子卻開始張揚跋扈,克扣月銀不提,連她有著身孕時都不肯放過,硬是逼著她手浸冷水……
好歹是忍了幾年,林政孝熬出了頭,遠赴福陵縣為一縣令,那一晚胡氏窩在林政孝的懷裡整整哭了一宿。
如今再回幽州城、回林府,她本就忐忑不安,路上林夕落又出了岔子,她險些把眼睛哭瞎,一路行至此地,吃了閉門羹丟了顏面不說,還被這下人擠兌諷刺,本以為林政孝已為七品官,能比尋常揚眉吐氣,可現實卻非她所想,與七年前豈不一樣?
心酸、心傷,孰料這姑娘出了面,幾言幾語、更是動手打了那奴才,胡氏憋屈這麽多年的氣瞬間流瀉,攥緊著拳頭,恨不得那巴掌是她打的!
“夕落,娘的好閨女!”胡氏哽咽了這一句,眼淚流的更凶了!
林天詡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這還是那溫聲細語、噓寒問暖的大姐嗎?
難不成大姐歷來都很厲害,隻是對弟弟才如此寬容厚愛?
林天詡個六歲的小娃終歸有些童真心理,此時也顧不上自己娘眼淚吧唧的哭,只看著自家大姐的身姿著實高大起來!
呆傻的看了半天,林天詡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興奮,嘖嘖念叨:“大姐……原來比娘還厲害!”
胡氏埋怨的拍他腦袋一下,又是繼續的哭……
馬車內的事不提,林夕落的目光卻一直都在看著肖金傑,她顧不得林政孝的疑惑,這些事都待稍後再尋理由解釋也不遲,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出這個氣,而且絕不輕饒。
肖金傑看著林夕落這副表情,又看著侯府的侍衛首領魏海,自知這面子他是必須要還回去,否則還真讓自己兩個手下挨板子不成?
奴才就是奴才,都懂得眉眼高低,也知遇上硬岔子要往回縮縮,何況林政孝的為人他是清楚的,哄上兩句、給他添點兒顏面此事也就過去,至於怎麽挽回自個兒的損失,那不是還有二姨太太撐腰?
這般想著,肖金傑陰狠目光頓時營上諂媚,絲毫不看林夕落,轉身看向林政孝,拱手作揖拘禮,討好的道:
“七老爺,都是奴才們的不是,您可莫要往心裡去,這兩個小雜種的確該罰,可這乃林府宅內之事,在這大門口敲板子落血也不合適?何況您今日剛剛歸府,老爺已經念叨了多日了,總要添點兒吉利不是?”
變臉還真是快……林夕落心裡罵著,這姓肖的果真油滑,知道林政孝那方好說話,想哄著林政孝罵他兩句拉倒,卻還把她就這麽給晾著,回頭再去老爺子和那什麽姨太太跟前說上幾句難聽小話,她往後還怎麽在這林府裡呆?
林夕落能想明白的事,林政孝也心中清楚,雖然他以清正自製、自居,可他不是傻子,好歹也乃一七品縣令地方父母官,何況林府裡的彎彎繞他早就爛熟於心……但此事怎解?
往常為了不添麻煩、忍一口氣就算了,如今自己的女兒替自己出頭,盡管心中驚詫驚訝,但他要是再如尋常那般縮回去,不單是讓侯府的侍衛首領瞧不起,也辜負了女兒的心意!
心裡糾結難斷,林政孝腦袋一轉,不停的歎氣,不停的咳嗽,擺手帶搖頭,半個字不說。
肖金傑咬著嘴心裡罵:“被二姨太太收拾的半杠子壓不出個屁來的七老爺,如今可比尋常難對付了。”
林夕落看著林政孝這副作態,自知他也破天荒的出了格,直接邁步站了肖金傑的跟前,卻沒跟他說話,直接指著那兩個小廝道:
“莫說父親回來就拿你們開刀,如今緩你們一條路,要麽收拾包袱離開林府,要麽自請二十個板子,你們瞧著辦吧,時間可耽擱不得,這還有侯府的侍衛在瞧著。”
林夕落說著,轉身看了魏海一眼,目光的複雜卻是讓魏海怔住,這位林家小姐是瞪他?對!就是在瞪他,而且後面那句話也是故意加上的……這無非是在斥他賴此不走看熱鬧,索性借他們侯府的名聲給自己這方加了碼。
他這算是拿侯府的面子付了看熱鬧的銀子?魏海苦笑一聲,隨即朝著林夕落拱了拱手算了事。
肖金傑肚子裡的損招倒是多,可那兩個小廝就是聽喝的,哪裡懂得這麽多?
被攆走是肯定不樂意的,這四十個板子又變成二十個板子,外加持板的人也是他們林府的人,終歸能下手輕點兒?
二人一胖一瘦都哭喪著臉,即刻磕頭道:“九姑娘饒命,奴才願領板子,願領,願挨板子,您可別給奴才們攆走啊!”
這話一出,可是把肖金傑氣吐了血!
他剛剛越過這位九姑娘尋林政孝討好求情,孰料這位九姑娘反應如此之快,這會兒就讓倆小雜種自請二十個板子,把他這總管晾在此地?這打的可不是小雜種們的屁股,而是抽他的臉,我呸!
後面這倆小廝接二連三的哭求,林夕落冷笑的看著肖金傑,“肖總管,舍不得手下了?還是您要重罰?您終歸是這府中管事的,還是先甭擔心自身安危,先把這二十板子罰了吧。”
“九姑娘可是就要在這門口打板子?”肖金傑捂著胸口的憋悶,咬著牙根兒念出這樣一句。
林夕落點頭道:“就在此地打。”
肖金傑重重點頭,直起拱了半天的身子,朝後咬牙狠厲道:
“打,狠狠的打,兩板子要是不見血,我扒了你們的皮!”
這話說著,那倆小廝即刻嚇的魂飛魄散,還未等罵出半句,就被後面衝上來的人塞住了嘴,摁在地上就開始揍!
肖金傑下了令兩板子必須見血,那些小廝自不會輕下手,這板子又不是打他們身上,誰會為這兩個不知死活的人有同情心?
“劈啪”幾聲下去,那褲子就沁出血紅,再幾板子下去,那褲子都裂了口子……
肖金傑看著林夕落,雖心中駭然這才是一十四的姑娘有這膽子,但她看不得這杖斃個人吧?
待心中猶豫的往林夕落那方看去, 她正捂著額頭皺著眉,臉色刷白,肖金傑冷笑點頭,果真如此,娘們兒就是娘們兒,就算是位小姐不也是黃毛丫頭?不值得放在心上。
不是林夕落膽小,而是看到那刺目的紅,她的心中忽然湧起噩夢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嫁衣嘔血的模樣……撫頭有暈狀,腳步踉蹌,林政孝連忙上前扶住她,胡氏也一直盯著她,這會兒顧不得禮數,急忙從馬車上下來,召喚春桃道:“先扶著大姑娘進去。”
林政孝很想跟隨而去,可總不能撂下這攤子事跟著走?隻點了點頭,讓她們先行進府。
肖金傑冷笑的尋個小廝給她們帶路,林夕落上了小轎子卻朝著林天詡喊道:
“你個男娃子別湊合來,在此數著板子,聽到沒有?少一個都不成!”
本是要跟隨著她們進府的林天詡呆滯住,小臉抽巴著看林夕落,但見林夕落那瞪著的眼,他不敢有半點兒回絕!
恐懼?膽怯?想著剛才娘的眼淚,再想大姐都如此厲害,他個男娃子怎能軟下去?否則不是連女人都不如了?那他還讀什麽書?
挺了挺腰板,林天詡先給林政孝行了個禮,又給魏海行了個禮,隨即就站到一旁,看著那倆被打小廝屁股上濺出的鮮血胃腸翻滾作嘔,他卻還真忍得住,仰頭大聲的念著:
“五、六、七、八……板子斷了,剛剛那一下不算數,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