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午後,微醺的暖風靜靜的徐徐吹拂,從遠處的路邊帶來絲絲縷縷的花朵清香,清雅悠遠,透窗而過,給這似是死寂的病房帶來一絲春末夏初的氣息。
三分之一的淡綠交映三分之二的雪白做牆壁,清冷的房中間擺放著病床,床兩邊擺放著儀器,這是一間標準的單間病房。若不是還有輕微的醫用監測儀器運作聲,若不是病床被褥隆起著人形弧度,還有些許枯黃的發絲散落在雪白的枕邊,這個病房就仿若沒有病人的存在,蘇璃的呼吸已經微不可察。
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陷入深度昏迷,或許是走到生命最後一刻的回光返照,蘇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神思清醒。她的目光停留在對面牆壁淡綠和雪白的交界處,任思緒蔓延。
春末夏初的午後,正是春困休息的好時刻,此刻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她回憶往生。或許一會兒,她離世後,是她要打擾那些春困休息的人,會不會被人唾罵,她不在意,隻要他們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遺囑,處理她的後事就好,錢貨兩清,她付了足夠的款項,他們就得遵守承諾,這點兒信譽這家大型醫院還是有的。
對於死亡,她並沒有任何恐懼,對於生命,她並沒有任何不舍。從拿到醫院化驗單那一刻起,她就已經開始做足離開人世的準備。或許對於其他人來講,病重死亡是一件天塌地陷最可怕的事,但對蘇璃來講,生命走到現在,活不活得下去對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甚至是一種資源的浪費。
皮包骨頭,眼眶深陷,臉色雪青,松垂的皮膚,枯黃稀少的頭髮,這就是她目前的形象,她已經有一段時間不能進食,純靠營養針維持最後的生命之火。若不是父母離世前,逼她立下重誓,若是她任何形式的非自然死亡,他們死後靈魂永不得安寧為諾,她早在父母都離她而去就緊趕著他們離開這個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的人世間。
她很能理解又很不能理解,父母都走了,還留她一個人在這個人世間做什麽。她能理解,爸爸媽媽對她的殷切希望,希望她活得好好的,那是他們對她最無私的愛。隻是可惜的是,對於生活,她早在十五年前就沒有了期盼,對於生命,她在父母離世後就沒有感覺。接到醫院化驗單,她甚至是輕松的,因為,她終於可以追著爸爸媽媽而去,這是自然死亡不是嗎!她終於不用再機械地活在這個世間,孤零零的麻木不仁。
隻是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導致她走向死亡的並不是她那顆早有問題的心髒,而是她的胃先發生了癌變。或許這也並不意外,畢竟,她沒有好好對待過它不是!
對於這短暫的一生,她隻能說,是那未知神秘的上天開得玩笑。她這一生,還是能分成兩個部分。前十五年,流行點的說法她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俗氣一些那就是山窩裡即將走出的金鳳凰,那時的她要強驕傲,充滿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單純而淺薄。
蘇璃出生在S省偏遠的山村,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小貧困的生活條件,父母望女成鳳的殷切期盼,她早早的懂得,想要過上好生活,她隻有好好學習,通過知識改變命運,考進大城市,她們家才有可能走出貧困的山村過上好日子。
山村條件差,學校要求沒那麽嚴格,也沒有什麽幼兒園,他們一至五年級的學生加起來還沒有一般城鎮一個年級的人數多。她是家裡唯一的孩子,父母疼她寵她,寵出了生性要強略帶些任性的她,五歲就鬧著讓爸爸媽媽送進附近幾十裡地唯一的一所學校。
她的爸爸蘇致遠是那附近的赤腳大夫,和校長有些交情,在學校,她還是挺受照顧的。或許她還是有幾分聰明可以用於學習的頭腦,小學五年成績一路遙遙領先別的孩子,五年級小升初,成績出色,以全縣第一的成績她被縣裡的中學特招進入縣城讀書,學雜費全免,生活費補助。有了這樣的好處她自然一路高昂,中招考試,全市第一,她被省城錦城重點高中特招進入重點班培養,依然拿著獎學金和補助!
若是一直這樣,步步高昂發展下去,保持著做學習的心,大學,考研,讀碩讀博.....說不定她還能爭一爭學霸的稱呼!可惜的是,這世上沒有如果,命運和她開了個玩笑,她的命運在高考前夕拐入岔路,一夕之間全部顛覆,進入她後十五年滄桑的下半生。
沒經過風浪的洗禮,永遠不知道挫折的可怕,更何況,她隻是一朵貧瘠的土地供養出來的溫室之花。
她上學早,那一年,她踏著十五歲的尾巴迎接即將到來的高考,信心昂揚,力爭省狀元的驕傲,以她那時的成績風險不大,她從來都是老師眼中的三好學生,同學們排斥孤立的別人家孩子。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那是她後十五年的開端。距離她踏進高考考場,即將改變命運,徹底飛離山窩,變身金鳳凰已經倒計時隻余個位數,老師們開始安撫學生緊張心理宣布放假做調整,她突然接到村裡的電話,先是通知她她媽媽被人打傷,送進了縣城醫院,昏迷不醒的消息,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通電話又告訴她,她爸爸給人幫工從台架上落下,摔傷腿的同時被機器絞傷手臂,被送往縣醫院搶救!
那一刻,她隻覺得天塌地陷。父母從來是她頭頂上的遮天大樹,她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兩顆護著她的參天大樹會可能倒下。那一刻她沒有任何理智,發瘋似的跑出學校,直奔車站,搭上最近一班返回縣城的車,衝向縣醫院......
沒有爸爸媽媽的保護,她第一次經歷社會的可怕與殘酷。沒有任何背景的鄉村貧民,工地賴帳,不支付任何賠償醫療費用。沒有錢,無法支付醫院手術費用,家庭積蓄全部拿出來,從村裡親近人借來的微薄現金,老師送來的救濟捐款,隻能暫時支付搶救押金。
父母都是孤兒,沒有親戚她求遍所有認識的人,從村裡一戶人家親戚借來一筆對他們這個坍塌的家庭算是巨款加有利息的外債接上了爸爸的手臂和摔斷的腿骨,讓他不至於身體殘缺,那條手臂卻沒有任何作用,腿也自此瘸了,失去勞動力。
媽媽的傷比爸爸要輕,隻是頭部被打傷出血昏迷,隻是剛剛醒來沒多久就被與她爭執打上的村裡混混誣告,帶進派出所。最後協調的結果就是家裡再一次欠下巨額外債,田地全賠給他人做抵押,家裡稍微值錢的東西,爸爸培育收藏的藥材全部拿走,媽媽被拘留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的拘留,對性格傳統剛強的媽媽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特別接到女兒高考錯過,丈夫工地出事的消息。媽媽自此患上深度抑鬱外加自閉,稍微不注意媽媽就會自我傷害自己。
等一切塵埃落定,高考早已過去,她所有的設想,所有的驕傲,盡皆竹籃打水一場空,家庭外在累累,父母盡皆失去勞動力,她也沒有再次上學的資格。她不知道她當時是怎麽撐過來的,或許是接二連三的事故讓她已經麻木。
跪求想要自殺不給她留負擔的父母陪著她活下來,在父親傷愈,能獨立活動,照顧無意識的媽媽後,她離開家鄉踏入打工生涯。
沒有成年,沒有身份證,沒有背景學歷,她隻能打黑工,掙取微薄的收入,多找工作,壓縮休息時間來多掙錢。從小餐館的洗碗工,賣牛奶的送奶工,送報紙的報童...再大一些的紡織工...隻要是她能乾的活,她都去幹,沒日沒夜。
她的收入一部分寄回家作為媽媽的醫藥費還有家用,一部分存起來年年打回去,為了省錢,很長的時間她一天隻吃一餐,永遠是最便宜的饅頭,直到她找到包午餐的工作,她還是一日一餐。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五六年的時間,她終於把外債還清,她也習慣了一天吃不二兩飯的胃口。或許,也就是這時,她虐待了她的胃,她的胃最後用癌變來折磨她。不過這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外債還清,她有余錢將父母接到身邊,租房子就近看著,她有富余的收入,可以送媽媽去看醫生。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媽媽得到治療逐漸恢復,在她無意中發現心髒出了輕微故障不能留在工廠,在她從擺地攤開始出賣自己手工和進來的衣服,在她收入見好,有了自己的店,有了自己和父母的房子,她以為生活扭轉,上天再一次與她開玩笑.......
媽媽在以為好了的時候,在他們沒注意的空檔,在她忙於店鋪生意,爸爸出門買菜再一次發病自我傷害割腕自殺,送至醫院搶救無效離開人世,緊接著,再一次受到打擊的父親,身體衰竭,送走媽媽沒半年的時間,爸爸也離她而去。
呵.....若不是爸爸帶著媽媽都逼她立下重誓,她恐怕在父親後事辦完就會跟著離開。 可是啊,她的爸爸媽媽不允許她跟著離開,她要是敢自殺,他們死後將永不得安寧。她不敢冒這種險,她沒日每夜的工作,她以為這種情況下,她那顆早先出了問題的心髒會很快出現更大問題將她帶離人事,隻是可惜,上天還在和她開玩笑,她等了三年,一次次出現心髒故障讓她看到離開人世的希望,卻一次次希望破滅,甚至她的事業,她的收入不斷上漲。
她機械的活著,沒有希望,沒有減持動力的人生永遠蒼白無力。最終,醫院胃癌化驗單讓她達成目的,變賣房產車子店鋪品牌....除了留下足夠維持她生命最後時間醫療和後事的費用,她將余生收入全部捐獻給一家最後信譽的慈善機構,用於支持和她前十五年有一樣野妄的孩子,達成她錯過的驕傲!
身體變冷,視線模糊,生命力流逝的最後,她仿佛又看見在老家花開滿樹的老梨樹下,在最美好絢爛的花季,她用驕傲單純的聲音大聲宣誓,阿爸阿媽,阿梨一定能考上京大,阿梨一定會是第一,阿梨考個狀元給你們!阿梨一定能帶你們去過最好的生活!
她耳邊仿佛傳來爸爸媽媽驕傲寵溺的聲音,阿梨寶一直是阿爸阿媽的驕傲!
唇邊泛起一抹輕笑的弧度,蘇璃看不清臉譜的面上竟散發出驚人的美麗光輝,也就在這一刻,她的心髒停止跳動,心髒監測儀上的微弱曲線全部變平,滴.........這是儀器報警的聲音,凌亂的腳步從遠處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