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國際機場沒直飛棧江的航班,坐火車時間太長而且要轉車。
為節約時間,周五下午3點,韓均一行從西郊植物園啟程,坐“801”的商務車去sh,乘坐sh直飛棧江的航班。
第一次參與辦案,肖晨雨興奮不已。過去兩天一直在研究案卷材料,對案情熟悉程度幾乎能趕上秦超龍和李思進。
讓她有些失望的是,大前天開完會後,韓大教授再沒提過案子,一上車就跟司機老聶談笑風生,聊得淨是些與案件無關的話題。
“規定60周歲退休,但車肯定開不到60歲。上次開會說司機過了52歲,體力和精力會跟不上,反應會遲鈍。擔心出事,提前打招呼,讓我做好轉崗思想準備。”
美國*十歲的老頭老太太一樣開車,尤其住在偏遠地區的,離開車簡直沒法活。一些摩登老頭老太太不僅開車,甚至開飛機,甚至高空跳傘。
韓均感覺廳裡這個規定太操蛋,但現在不是廳裡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這個問題上沒發言權,若無其事地問:“有沒有說要把你轉到哪個單位,轉過去做什麽?”
老聶扶著方向盤,很坦然地笑道:“不是去機關食堂做飯就是去警官學院打雜,要麽去看守所的那個廠幫忙。反正又不是我一個人,相當於退居二線。”
“工資呢?”
“工資差不多,就是沒出差補助,沒車隊的一些福利,算下來一個月少拿*百。”
前天晚上跟瑤瑤提起全國旅行的事,瑤瑤非常高興,認為比去當兒童節目主持人有意思。因為她的願望是當新聞主播。要拿普利策獎,不是主持娛樂節目,更不是逗一幫孩子玩。
放下一切。靜下心出去走走,看看祖國大好河山。一直是張琳的願望,她一樣求之不得。
一家三口達成共識,興高采烈研究了一晚。
住酒店沒意思,像這樣的旅行搞一輛房車才帶勁。買太貴,並且不可能永遠旅行,會造成閑置浪費。三個在美國生活那麽久的人,當然會按照美國方式辦,上網查詢房車俱樂部和房車租賃公司。
然而。中國不是美國。
人多地少,不是集體土地就是工業用地或商業用地,沒美國那麽多空曠的地方讓房車停,房車旅遊和房車生活方式根本沒發展起來。幾年前一家搞得很大,在全國開了很多門店的房車租賃公司,現在卻幾乎銷聲匿跡,門店關了一大半,連電話都打不通。
直到今天中午吃飯時,才聯系上sh一家租賃公司。
他們有車,專門為劇組提供服務的。據說也是慘淡經營,用他們的話說“誰搞房車租賃誰賠錢”。
生意不好做,一聽到韓教授有這需求。立即推薦了一輛連劇組都租不起的、價值一千多萬人民幣的加利福尼亞蒂芬巴士房車。
十幾米長的“大家夥”,駕駛區、會客區、餐廳區、生活區、主臥室、儲藏室,滑移艙可改變車體結構,擴展後車內空間高達50平米。
橡木地板、愛馬仕真皮包裹的座椅,主臥一張超豪華大床,生活區一個精致的小上下鋪,裝修奢華。衛星電視、微波爐、電磁爐、抽油煙機、洗碗機、發電機、電動馬桶、戶外影視音響系統,一應俱全。
沃爾沃警務指揮車跟它一比就是輛貨車,毫無豪華可言。
租金不便宜。聽說要租四個半月,租期不低於135天。對方打折了又打折,3500一天。不能再少。
住四個半月酒店一樣要花不少錢,四十多萬租金完全能夠接受。關鍵車太大太長,沒a證,沒開大客車的經驗,不能逞這個強。
既然想租,那接下來四個半月車就是家,韓均不想讓不熟悉的人進入自己家庭,不禁笑問道:“老聶,如果你現在辭職或提前退休,退休金會不會受影響?”
“處長,我是普通職工,不是公務員,交滿15年保險就能拿退休金。我已經幹了32年,繼續交退休之後可能多拿點,但多不到哪兒去。辭職的事老伴真提過,說像我這樣的出去開大客,一個月能掙七八千,怎麽著也比現在強。”
“你想不想去?”
老聶很不好意思地笑道:“想肯定想,關鍵年紀大了,運輸公司不會要我,只能給私人老板乾。人家賺到錢好說,人家賺不到錢怎麽辦,感覺不保險。”
有這個想法就行,韓大教授微笑著提議道:“老聶,要不給我開車吧,我幫你繼續交保險,工資肯定比現在高。年薪8萬,每年一個月帶薪假,年底再來個紅包。”
不等老聶開口,張祥立馬舉手道:“老板,待遇這麽好,我給你打工算了。”
“一邊去,我跟老聶說正事。”
聽別人說處長今年已經賺了幾百萬,到年底估計能上千萬,雇一個專職司機對他來說很正常。老聶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忍不住問:“處長,您和張教授都會開車,沒必要再請一個人。”
韓大教授臉色一正,很認真地說:“我們會開車不等於我們喜歡開車,尤其張琳,在科大授課,做實驗,搞得頭暈腦脹,下班開車太危險。另外打算租輛大房車出去旅遊,那車我們開不了,又不放心別人開,只能請你。”
“真的?”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給眼前這位當專職司機,要比去警官學院打雜有前途多了,薪水又有保證,老聶也不矯情,一口答應道:“既然處長這麽看得起我,那我就打辭職報告,以後跟您乾,幫您接送張教授,接送瑤瑤。”
“就這麽說定了?”
“說定了,我老伴肯定支持。肯定高興。”
“行,如果廳裡不批準,給我打電話。我幫你跟廳裡說。”
說是怕年齡大了容易出事,事實上是想把老人趕走。把工作留給年輕人,老聶暗歎了一口氣,不無自嘲地說:“我就是一司機,廳裡恨不得我明天就走,怎麽會不放人。”
在美國時就請過一個專職司機,韓大教授似乎找了曾經的感覺,意氣風發地笑道:“辦完手續,我就讓白主任跟你簽協議。先預支四個月薪水,省得一個月一個月支付那麽麻煩。”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張祥忍不住打趣道:“老聶,你發財了,工資比我多好幾千,必須請客。”
老聶嘿嘿笑道:“處長抬舉,我是沾處長光。”
“處長,什麽時候也讓我沾沾光?”
韓大教授拍了拍他胳膊,老氣橫秋地說:“年輕人是要拚的,我們這麽熟。想沾光不是不可以,但要等到52歲再跟我提這些。”
張祥哈哈大笑道:“至少有個盼頭,希望到時你還在國內。要是回了美國。我去哪兒找。”
“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或許到時候我要沾你光。”
“這個可能性不大,只有我沾你光的份兒。”
對一個司機都這麽好,難怪曹維清副局長說想跟他搞好關系,必須要說他徒弟好呢。
想到大前天開會時提到的偷渡問題,肖晨雨決定也沾一下光,把閩省人偷渡作為一個課題來研究。眼前這位絕對是最佳訪問對象,不禁問道:“韓教授,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閩省人為什麽喜歡偷渡,一是危險。二是去了美國也是做底層勞工,並且美國不同文化的社會。對他們有什麽吸引力?”
閑著也是閑著,可以跟她探討探討。
韓均整理了下思路,抽絲剝繭地分析道:“我覺得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據說最早時候,蛇頭帶著大把的錢回國顯擺,讓大家非常羨慕,然後一個個上了賊船。到美國之後發現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但又能怎麽辦?
背一屁股的債,只有拚命賺錢還。等還完債、賺到錢,不少人開始做老板,身份解決了,就衣錦還鄉,然後更多的人湧到美國打工,漸漸形成一種社會風俗,就像北方人過年吃餃子一樣習以為常。
當然,更多的是混得不好的,但中國人習慣報喜不報憂,打腫臉充胖子,不僅不說混得不好,而且還要裝闊。而且那些混得不好沒身份的,想回來給鄉親說說美國真面目也很難。所以閩省老鄉看到的都是美國最光鮮的一面,根本沒有想象到那邊的艱苦和困難。”
肖晨雨輕聲道:“不可能誰都不說。”
“當然不可能,很多混得不好的會和家人說實情,但目的是為了鼓動老婆孩子過去扳本,畢竟人多力量大嘛。並且老婆孩子過去之後,身份要好解決一些,他自己也能夠沾光,一來二去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韓大教授接著道:“我接觸的客戶,基本上都是初中畢業以下。在他們看來更高學歷沒任何必要,倒是從小苦練求生技能,比如游泳爬山什麽的,畢竟比起直角坐標更實在。
很多人基本上就是等著排期出國,不僅那些親屬移民要排期,偷渡也要排,因為人實在太多了。我問過那些人初中畢業之後做過什麽,他們基本上都是在玩,從事過正經工作的人鳳毛麟角。按照他們的說法,反正遲早要來美國吃苦,在國內不如瀟灑點,玩快活點。
可以說現在偷渡呈低齡化趨勢,我剛拿到律師執照時大多是70後,現在不僅80後成為主流,90後也開始蜂擁而至。看著那些稚嫩的孩子,想著他們在餐館打雜的場景,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所以當時我能幫就幫,想方設法幫他們解決身份,因為有身份才能換相對好一些的工作。”
張祥對此同樣感興趣,一臉好奇地問:“偷渡過去的大概有多少?”
“這個沒法統計,國內很多人有誤解,覺得往美國移民的大多數應該是正兒八經留學,或旅遊、或商務考察過去後賴著不走,想方設法往美國鑽的那一類人。實際情況是紐約唐人街隨便抓一個人,百分百是偷渡過去的。”
肖晨雨追問道:“他們怎麽解決身份。全是政治庇護嗎?”
韓大教授微微點了下頭,苦笑著確認道:“對於大多數人,要留在美國沒有別的路子。只能申請政治庇護。而這些人才是所謂的美籍華人的主體,相比於其他合法入境的人。他們起碼是後者的幾十倍之多甚至更多。
辦庇護還有一個優勢,就是快,不要求人。遞交申請一個月移民局就問話,如果過了就拿身份,一年後就可以轉綠卡。雖然這個環節通過率只有5%不到,但一樣擋不住大家的熱情。”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連李思進都忍不住問道:“處長,如果通不過呢?”
“這一關沒過沒關系。接下來會轉到移民法庭,從第一次見庭到最後大庭通常在一年之內。這個環節通過率就比較高,紐約平均能有60%的通過率,碰到好法官90%以上都有可能。”
“法官會問些什麽,是基於什麽決定給不給他們庇護?”
肖晨雨這個問題比較專業,回答起來比較麻煩,韓大教授耐心地解釋道:“見庭基本上就是交材料,各類證據和證人證詞,然後發誓你說的都是真話,隻說真話並且不說假話。然後約一個上大庭的時間。
直接關系到能不能解決身份,可以說一次定生死,所以上大庭之前會有培訓。
計劃生育比較多。男的女的都可以,美國法官相信這一套,通過率比較高;再就是宗教信仰,背兩段聖經,專門搞這個的甚至有教堂,只要給錢,神甫或牧師會上庭作證。後來太多了,移民局發現貓膩,端了那個教堂。抓了幾個以此牟利的家夥。”
“美國人還是中國人?”
“確切地說應該是華裔美國人。”
韓均笑了笑,繼續說道:“再就是政治因素。參加個什麽團體,一起去總領館門口打個橫峰。喊喊口號,然後在那個團體的報紙上刊登張照片。其實與政治無關,那些團體是做生意的,他們也只是為了解決身份。
我回國前有個哥們別出心裁,往強拆上扯,準備了很多材料,有照片有證明。可惜超出了美國法官的認知,他們對中國了解很少,只看每年的人權報告,隻認同報告上涉及的一些內容。”
簡直無所不用其極,肖晨雨苦笑著問:“如果還通不過呢?”
“如果這個環節還輸,還可以申請聯邦上訴,就是上訴到聯邦巡回法院,方法同上。最極端的有打到聯邦最高法院的,我沒做過,但聽說過,不過做到這份上還沒放棄,真是鐵打的毅力,不得不服。
“輸了是不是要被遞解回來?”
韓大教授絕對是這方面的專家,若無其事地笑道:“輸了官司並不是說移民局的人會立即帶著遞解令抓人,而是寄一份遞解令到你家,勸你自己走,純屬嚇唬人。不過到這一步就要開始亡命天涯了,其實沒這麽可怕,就是躲在華人圈子少拋頭露面。畢竟被逮到就要直接上飛機,而且包機哦,直飛常樂機場。忍辱負重不要緊,只要人留在美國,就有機會翻盤。”
張祥急切地問:“怎麽翻盤?”
“比如當初申請一胎化的時候,家裡只有一個孩子,這類其實不難贏,但被律師搞砸了,法官不相信判你輸。遇到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是躲起來生孩子,不斷創造美國公民,等再次復出時已經是四五個孩子的父母,嚴重違反計劃生育,回中國肯定會遭到‘難以想象的’的迫害,懇請美國政府改變決定。
這就是常說的mtr(重新考慮/重開案動議),這時候要靠律師的筆杆子,不需要上庭,不需要見面,全靠充分調動各類相關案例寫材料。如果批準了,那麽你就能絕地重生,再次獲得上庭機會,並且就是走過場,穩贏。”
一男一女,躲幾年,生幾個美國公民,問題就解決了!
張祥被搞得啼笑皆非,又問道:“如果申請時不是計劃生育呢?”
韓大教授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地笑道:“如果一口氣蹲10來年,結婚生子有房有車為美國資本主義事業做出過巨大貢獻,就可以蹦出來申請取消遞解,也就是常說的‘十年綠卡’。只要證明三件事:來美國10年以上,在美國表現良好,有美國公民的配偶或子女,如你回國生活將會遭到嚴重困難,基本上也是穩贏。”
見他流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韓大教授煞有介事地確認道:“所以說美國是一塊機會的土壤,不管什麽樣原因輸,只要願意等就有機會。比如1986年特赦,比如一個新法案通過,像2000年的,拿了這個就可以像那些持合法簽證的人一樣和美國公民結婚拿身份或辦勞工、特殊人才之類的綠卡。”
難怪那麽多人偷渡呢,原來拿居留權這麽容易。
肖晨雨想了好一會兒,突然小心翼翼地問:“韓教授,您在美國時代理過多少起類似案子?”
韓大教授盤算了一下,很謙虛地笑道:“我接得比較少,連韓老頭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算上沒執照時給客戶提供相關谘詢,大概5000個左右。”
“5000?”
“嗯,一個幾百個,十幾年辦5000個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