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戰兢兢走進大門,胡斌偷眼一瞄,小心肝頓時抽成一團,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只見大堂兩旁,差役肅立,人人皆是右手持著殺威棒,左手緊握腰刀把手,身後牆上掛著的各種刑具上面,仍是鮮血淋漓。正廳中央,龍頭、虎頭、狗頭三鍘並排臥在那裡,散發著冰冷的氣息。明鏡高懸的牌匾下,包青天巍然而坐,飽含殺氣的目光,死死盯著十惡不赦的自己……作者腦補的,各位看官不必當真。
此時會議室裡,已是擺開了三堂會審的架勢。正當中的那位,身份不用多說,除了八面威風尚且凌駕於楊司令之上的雷仁,還能有誰?此刻也不知是不是被人刨了祖墳,正滿臉鐵青,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渾身煞氣翻騰。
主審官左手邊,以周凱為首,5連、7連的連長和指導員,也是一聲不吭坐在那裡,悶頭抽煙。中間還空出來兩個位置,顯然是留給自己和指導員的。只是……7連遠在雞鳴村,黃道怎麽會比自己還先到了?想到這裡,胡斌額頭冷汗更盛,天氣本來就熱,此刻更是匯聚成了數條小溪,順著皺紋一路往下奔騰。
右邊,北方分區機關領導全員到齊,也是正襟危坐,紛紛把探尋的目光,死死盯在此刻木然站立堂下的胡斌身上。顯然,他們對於雷仁為何如此大動乾戈,也是茫然無知。
默默地盯著胡斌看了足有一分鍾,雷仁忽地把桌子重重一拍:“胡斌!你可知罪!”
“知罪,小的知罪……”攝於魔頭的淫威,胡斌下意識地接口,隨即驀然一呆,無辜的望著雷大官人:“啊?我有啥罪?”
雷仁一聲冷笑,斜眼瞄著這貨:“我來問你,6連跑到4分區去為非作歹,殺人越貨,是誰下的命令?”
哦,原來是為了這事呀……胡斌頓時放下心來。自己全殲偽軍一個加強排70人,繳獲無數,該是天大的功勞!頓時把胸膛一挺:“我下的命令呀,怎麽了?”
周凱在旁邊接過了話頭:“這麽說來,不關指導員的事?”
胡斌搖了搖頭:“指導員壓根不知道,仗打完了他才明白過來。”
“那好,你先過來坐下吧。”周凱一指孫朝陽和黃道中間的那兩個空位,招呼6連的指導員。自己身為黨政幹部,自然是先幫指導員脫罪。更何況,只是為了儆猴,殺一隻雞就足夠了。
“嗯……你很不錯,不但有勇有謀,更是有膽有識,老胡,我很是欣慰呀。作為對你的獎勵……”雷仁微笑著頻頻點頭,說到這裡忽地把臉一板:“來人!拖出去槍斃!”
啥???尚不待眾人回過神來,門外兩名彪形大漢如狼似虎衝了進來,一邊一個架起胡斌就往外面拖。不消說,能毫不遲疑地執行雷仁的命令,自是雷大隊那幫牲口。反正在他們心目當中,魔頭下的命令,對的要執行;錯的,那也是對的!
譚雙輝騰地站了起來,慌忙阻止:“老雷,老雷!先別衝動!就算你要槍斃他,也要說明理由呀,畢竟,他也是一連之長。”
胡斌此刻也是嚇蒙了,高喊冤枉的同時,就著眾人的紛紛求情,討要說法。
雷仁輕輕揮了揮手,讓兩名劊子手暫時放開了中間的小公雞,哦,應該是大叫雞。淡淡一笑中,卻飽含著說不出的冷漠:“那好,我就讓你死個明白,省得下去見了你爹,還要埋怨我提早讓你們父子團聚。”
“春耕保衛戰,我給你的命令是什麽?”
“保護南邊3個村子春耕,不得傷亡一個群眾,荒廢一畝田地。”
“既然你接到了明白無誤的命令,還擅自帶領部隊傾巢而出,遠離保護目標30多裡去4分區插手別人家的事務,算不算是違反命令?”
胡斌呆了呆,呀呀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如果在你奔襲的過程中,敵人突然來6連的防區掃蕩,離得最近的7連,尚在30裡開外,群眾是不是一定會遭受傷亡,造成巨大的損失?”
雷仁此刻完全沒有聲色俱厲,只是心平氣和的在述說著事實。本來嘛,這個抗命的毛病,自己可以犯;但是對於部下,絕對不能慣!典型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個人主義的特權思想,暴露無疑。
胡斌此刻已是渾身是汗,仿似剛從水裡給撈出來一般。想到雷仁描述出來的可怕後果,更是無地自容。唯有把頭深深的低下,為自己一時的頭腦發熱懊惱不已。
看到胡斌這個樣子,雷仁終於是點起了香煙。周凱知道,白臉政委又該登場了。
“老胡,你的心情我們能夠理解。剛剛換裝完畢,又在警衛連的帶訓下,戰鬥力有了十足的提高,自然是想一雪前恥,跟兄弟部隊爭個高低。可是,為了一個面子,一個虛名,棄守自己的本職崗位,作為一名受黨教育多年的老同志,你應不應該,嗯?”
胡斌再也忍耐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連連點頭:“隊長,政委,你們說得對,是我錯了,我有罪。我甘願接收組織上的任何懲罰,該槍斃,就槍斃!”說完,竟是摘下掛在腰邊的駁殼槍放在桌上,轉身就往外走。
卻聽身後傳來一聲爆喝:“站住!老子讓你走了嗎?想死,沒那麽簡單,先給老子把帳還清了再死!”
愕然一呆,木然轉身。老話裡不是說,人死帳消的麽,怎麽到了這,臨死還要把帳先還清?
只見剛才還一定要槍斃自己的那位,此刻已然是一條腿盤坐在了桌子上,扳著手指頭開始算帳。
“康莊阻擊戰,你欠我二十多個鬼子的武器彈藥;跟西北軍的康莊摩擦事件,你又欠我一個連的裝備;俞嶺大捷,你再次欠了我一個連的裝備;趙村輪訓,雖是警衛連帶訓,可這個專利費,你必須得交。。。算了,啥是專利,你這土鱉也不會明白。”
說到這裡,抬頭瞄了一眼已是目瞪口呆的胡斌,冷笑連連:“還有,6連現在裝備的6挺捷克式機槍,也都是老子給你的。再算上借給你的100套八路軍裝,各種物資彈藥……”
話沒說完,胡斌已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嚎啕大哭。天殺的呀!這玩意,真是人他媽生出來的嗎?他怎麽什麽都記得,還記得那麽清楚啊!完了,想死都死不成了,估摸著得給這貨當一輩子長工,才能還清這筆無名冤債吧!
沒成想,這位雖是已經乾掉了一個,眼瞅著,仍是意猶未盡,一轉頭,把貪婪的目光又盯向了坐在那裡汗如雨下的孫朝陽與黃道。這二位慌忙連同指導員一起站了起來,連連鞠躬作揖,打著拱手。
雷仁這才猛地一拍桌子,指著爛泥般癱在地上的胡斌:“要槍斃你,是因為你違抗命令!但是你自己想死……”手指頭在屋子裡劃了一大圈:“還有你們!統統都是在吃老子的、穿老子的、用老子的,沒有把帳還清之前,一個都不準死!沒有老子的同意,誰要是死了,就算是埋進了土裡,也統統挖出來喂狗!”
說完,氣衝衝的背起雙手,在愛徒與汪星人的陪伴下,扔下一屋子呆頭鵝,揚長而去。嗯,哥的戲唱完了,接下來,全交給小白臉。
政委苦笑著搖了搖頭,還說自己是毒舌婦轉世,這貨可比我厲害多了。自己最多是把人罵死,這位呢,可是能把人罵得不敢去死!差太遠了,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周凱走到胡斌跟前,把那貨硬拉了起來,隨手把駁殼槍給他掛上,按坐在椅子裡。隨後站在會議室中央,開始洗腦。
“這次把你們召集起來,處理胡斌抗命擅自行動是一回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要跟你們交代清楚。不能深刻領會老雷的真正用意,你們早晚會壞了他的大事。”
接下來,把雷仁詳細教給他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用所有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話語,系統的闡述了出來。
為什麽現在不能跟日本人動手;為什麽在西北軍身上啃第一塊肉;以及知道了胡斌去4分區邊界處暴露實力,雷仁為什麽要雷霆震怒的真正原因。待得眾人稍加領會後,皆是頻頻點頭。周凱最後做了總結:
“出頭的椽子,總是爛得最快。老雷一直不讓你們出去顯擺,就是為了掩藏自己的真正力量。6連雖然是在我們自己的根據地動手,但6分區強大的消息,還是會被無孔不入的漢奸走狗傳到鬼子那裡。 一旦敵人知道了我們的真正實力,必然會出動重兵圍剿,意圖把我們扼殺在搖籃裡。鬼子光吳堡縣城守備大隊,就有一千多人,真要是出來發瘋,別說是6分區,全軍區所有部隊加在一塊,也是抵擋不住。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現在的一切努力,都將付水東流。”
直到這個時候,胡斌才知道自己一個看似不經意的小動作,給整個分區帶來了多麽重大的危急。更是聯想到雷仁的所作所為,無不是在敲打和警醒自己,仿似木魚腦殼忽然開了竅,竟是有了種通透的感覺。
譚雙輝也是感慨萬千:“說得好啊,現在我們都明白了。難怪老雷在知道7連放跑了十幾個偽軍後,不但沒有在意,反而是表揚了黃道。果然是高瞻遠矚,我們徹底服了。”
“不錯,還好6連是把那股敵人全殲了,我們還有補救的機會。胡斌,你馬上派人,把伏擊所得戰利品全部送給4連,這份大禮,咱送他了,連帶著這個黑鍋,也讓他們幫咱背上拉倒。”
一席話,說得眾人哈哈大笑,一掃之前的緊張和鬱悶。是了,雷仁之前要槍斃胡斌,只是在驚醒眾人,要一切行動聽指揮。而後來跟大家要帳,又明白無誤的表現出了對大家的關心與愛護。跟著這樣的帶頭大哥乾革命,自然是前途一片光明。
自此,在完全領會了雷仁悶頭髮展、絕不顯擺的戰略意圖後,更是在剛才的催債中了解了這貨外冷內熱的性格,整個分區黨政軍全體,已然是鐵板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