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

　　雖然隻是一個接近侯世達的借口，但任何一個作者對自己的作品被評價，恐怕都會是誠惶誠恐。

　　安然這部小說隻寫了一個開頭，她雖然自覺寫的不錯，可侯世達還是它的第一個讀者，她不可能不重視。

　　“怎麽說呢?寫的很好，但總覺得還是差了點什麽……”

　　侯世達努力將這個開頭，和自己記憶裡安然曾經寫過的小說做了個對比，希望找到自己心中那種違和感的來源。

　　安然像是法庭上等待被宣判的嫌疑人，全神貫注的看著侯世達，忐忑的等著他接下來的話語。

　　“啊，我知道了！”

　　侯世達一拍手掌，雙目放光，斬釘截鐵的說道:“你這本小說，定位不對！”

　　“定位?”安然懵懵懂懂，搖頭道:“什麽定位，我這又不是做買賣，還要打廣告定位麽?”

　　安然心裡已經有些後悔把小說給侯世達看了，自己小說的第一個讀者啊，這是多麽神聖的事情，怎麽就這麽輕易的付出去了。

　　處女讀者啊，就這麽沒了……

　　還有定位，聽這個名字就讓人有種銅臭味，好像隻有做生意的人才會用到這個詞吧?我也是，向一個沒有什麽文學素養的人，請教文學幹嘛。

　　侯世達卻不知道安然心裡想了這麽多，正色道:“原理是一樣的，商人要把貨物出售給顧客，難道作者不希望自己的書有讀者嗎?”

　　咦，這句話好像有點道理啊！安然猛的驚了一下，猶豫的點了點頭，下意識的想聽聽侯世達還會說些什麽。

　　“在寫書之前，你想過沒有這本書是寫給什麽樣的人看的?哪怕是紅樓夢，也有很多人不喜歡看。一本書不可能取悅所有的人。”

　　安然低頭沉思，皺眉搖頭道:“我、我沒想過，隻是覺得這個故事很好，想把它寫出來而已。”

　　“這就對了！”侯世達振奮的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故事本身創意很不錯，但你為了追求完美，向裡面添加了太多的元素。隻是這個開頭，你想表現女主角變身男人成了二分之一公主，那就從玄幻情節入手好了。添加姑姑穿越古代這條線，只會讓這本書的讀者徘徊不定，不知道這本書是穿越歷史，還是變身玄幻。而這兩種小說的讀者，恐怕重合率也不夠高……”

　　侯世達後世可是讀過了安然每一部小說的，對她的寫作手法和技巧了若指掌。當下侃侃而談，每每說出來的建議，就像是撓到了她的心坎一般。不是茅塞頓開，就是恍然大悟，要不就是深以為然，漸漸的竟然生出了股知己般的感覺！

　　這侯世達真的是個計算機系的學生嗎?怎麽他對文學也這麽有研究，聽他說的竟然比文學系教授上課還有收獲。

　　倆人一個說、一個聽，不知道過了多久。侯世達將安然這部小說的開頭講了一遍，又把自己看網絡小說近十年的經驗和盤托出，隻聽的她頭暈腦脹，幾乎達到了接受新知識的極限。

　　“不行了，今天不行了！”安然抱著腦袋，吐著舌頭道:“不能再聽你講了，不然腦袋非當機不可。”

　　她的眼神一轉，突然說道:“對了，咱們說說計算機吧，這個是你的專業啊，正好換換思路。”

　　“你剛才說什麽人工智能的論文?這是什麽，怎麽我都沒有聽說過啊。”安然敏感的感覺到，這個詞應該是個很關鍵的信息。

　　侯世達對改變話題也沒有意見，他肚子裡的存貨也不多，再說就要露餡了，當即說道。

　　“哦，人工智能啊，就是通過計算機對人類智慧進行模擬的程序啊。”

　　“什麽，還有這種程序?這不可能吧，從來沒聽人說過，計算機能夠模擬人類的智慧啊。”安然瞪大著眼睛看向侯世達，滿臉的不相信。

　　侯世達自信的笑道:“呵呵，其實計算機的基礎功能――計算，不就是對人類智慧的模仿嗎?可見智慧並非是不能由人工方式產生的。”

　　“這，這怎麽一樣。”安然顯然對這種論點感覺到很大的衝擊，想了又想，這才說道:“計算機隻是一個計算的工具，和算盤本質上來說沒有不同。它是機械的，是沒有靈魂的。而智慧是有靈魂的，是能夠進行創作的！計算機再怎麽發達，難道能代替人類去寫文章嗎?”

　　侯世達可不想和一個文科生談論什麽是靈魂，不過好在為人解釋人工智能和人類智慧的關系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多少算是熟練工。

　　“好，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安然提出的這種思想，可以說是絕大多數人對人工智能的第一印象。

　　要說計算機能夠產生智能，就仿佛像是在說算盤能夠成精一樣，在建國後就已經被明文禁止了。計算機是工具，所產生的所有結果，都是由人操縱得出的。既然如此，它又怎麽能夠產生智慧呢?

　　而要對這個問題進行解釋，侯世達實際也已經做過了很多次。

　　安然端正了坐姿，神情專注的看著侯世達點了點頭，表情嚴肅的像是要隨時舍身捍衛人類的神聖。

　　“就從你的專業內容來說吧，安然同學你覺得在寫作過程中對文學的聯想能力，是否是人類所獨有的呢?”

　　“當然，對文學來說豐富的想象力是基礎。聯想不僅是文學的基本能力，甚至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動力。”

　　“呵呵，不錯。既然你這麽說，那肯定是認同聯想是人類獨有的能力了?”

　　安然慎重的點點頭，說道:“沒錯，我不相信除了人類還有其他什麽‘存在’能夠實現文學的聯想能力。”

　　侯世達嘴角悄悄露出笑容，滿意的說道:“那好，就讓我用一段程序來實現一下人類的聯想能力吧。”

　　他從文件筐裡抽出一張紙來鋪在桌子上，抓起手邊的圓珠筆就刷刷刷的寫了一大堆的文字。

　　安然忍不住好奇，連忙探頭看了過去。結果她耳邊的一縷青絲隨著頭部的擺動散開，卻是正巧拂在了侯世達的臉龐。

　　侯世達感覺到了安然的靠近，手下被臉上的異樣影響，略微的頓了片刻，然後便若無其事的繼續寫了起來。

　　而安然，此刻卻毫無所覺的在看著侯世達寫出的東西。

　　她此刻心裡全是怎麽用計算機程序來實現“聯想”的功能，至於其他的什麽任務使命，早就都忘到了腦後。

　　原本她對此是十分篤定的，但看到侯世達信誓旦旦的樣子，卻又不自信的開始懷疑起自己堅持的是否就是真理的。

　　難道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程序能夠實現聯想的功能，那是不是以後我們這些文學系學生就都要失業了?人類想要寫什麽文章，隻要把要求告訴計算機，它們就能創造出完美的文章來。

　　侯世達寫字的速度很快，一張A4大的打印紙很快就寫滿了。

　　“這是一個神經網絡算法的示意圖，當然，是非常簡陋的示意圖。要想實現這個能力，人工智能仍然有很長的路要走。”

　　“而聯想在人腦之中的實現，就是通過這樣的一個過程……”

　　侯世達的紙上沒有別的，實際上就是很多層的文字，每一層的文字則是由若乾個詞匯組成。

　　人類的聯想能力粗看起來，確實非常的掉渣天，看似是人類智慧獨一無二的象征。然而在人工智能領域，其實早就已經被人研究的非常透徹。

　　所謂“聯想”，不過就是人類大腦內實例之間的不斷拚合而已。

　　以文字為例，人類如何通過聯想創造文章?實際上，這並非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來說，首先得有“文章”這個詞，然後人類根據經驗在腦中給出一個算法，會形成一個臨時的數據庫，將與“文章”這個詞能夠形成聯系的所有其他實例，全部搜索出來列入其中。

　　然後人類的學習機能會對每一個得到的組合進行判斷，如果組合符合現實需要，則會形成令人愉悅的正反饋。最終人類會根據正反饋的力度，來決定用哪個詞語和“文章”進行匹配。

　　文學能力越高的人，腦海中這個檢索的算法就越優秀，給出的數據庫中結果就是少而且準確。

　　這，才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真相。如果說真的要偶得之，得到的那也不是文章，而是腦海中的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算法”。

　　這個算法就像使用搜索引擎的關鍵字一樣，一個神來之筆的關鍵字，往往就能找到尋覓已久的信息。而若關鍵字不得要領，那就隻能面對海量搜索結果望洋興歎了。

　　當然，這樣簡單原理的背後，想要實現這樣的機能，那就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了。

　　侯世達寫了一個詞語矩陣，很簡單的便模擬了一次人類遣詞造句的過程。

　　安然原本臉上還有些不屑一顧，認為這隻是侯世達的一派歪理邪說。然而等到他講解過了一遍，真的組成了一個句子之後，她卻心慌了……

　　遣詞造句，這是人類每天要重複無數次的事情。論熟練程度，大概也隻有喘氣心跳更高吧。

　　安然不以為然，是因為沒有深入思考過。但她隻是細細品味了一下，一種熟悉之極的感覺就湧上了心頭。

　　腦海中早就運轉了億萬次的過程，根本不需要提出什麽證據，判斷這個說法的真假幾乎就是本能。

　　沒錯，似乎……

　　安然盡管不情願，但細細一想，便感覺到自己在思考的時候真的是這樣的一個過程。

　　雖然在絕大多數時候，這一過程快的人類幾乎沒有察覺。但像她經常寫文章的人，往往會遇到“卡文”這樣的事情。

　　就是一篇文章寫著寫著，突然便不知道應該怎麽寫下去了。這個時候思考的速度放慢，便能感覺到一個個詞匯從心中浮現。而這些詞匯，也真的便是通過一種經驗的檢索，在她的記憶之中挑選出來的。

　　按照侯世達的這個設計，如果解決了“算法”，似乎便真的能夠通過計算機來模擬人類“聯想”的過程！

　　這，太讓人驚訝了！安然感覺自己的三觀，似乎都被徹底的刷新了一遍。

　　本來應該隻屬於人類的能力，何以計算機也有希望能夠實現?還是說，人工智能，真的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管這是真是假，安然都不能不承認，侯世達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僅憑他對人類思考的研究，哪怕最終證明結果是錯誤的，也不能掩蓋他的才華。

　　在牛頓之前肯定也有人思考為何蘋果會掉在地上，牛頓隻是運氣好走在了正確的路上，並不能說其他看到這個問題的人，就是沒有才華的。

　　至少，侯世達似乎是第一個，對人類思考的過程，提出了一個貌似合理的解釋。

　　從來沒有人，至少是安然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竟然能夠解釋人類思考聯想的過程。哪怕僅僅隻是提出這個問題，都已經是偉大的壯舉。

　　何況，他還給出了一個看似不錯的回答?

　　侯世達，這個人似乎並不僅僅隻是花花公子李九鋒的室友而已吧?

　　安然眨了眨眼睛，認真而專注的看著侯世達的表情。心中之前因為李九鋒而連坐的那點惡感，都已經變成了好奇。

　　就在這時，走廊裡卻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個耳熟的聲音從樓道裡響起，並且由遠及近的向著侯世達的寢室走了過來。

　　“喵――”

　　“侯世達，你竟敢在學校裡面養寵物！”

　　“我賈厚偉，第一個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