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震孟府邸。
能夠參加傳臚大典的,唯有文震孟,文震孟是從五品的左諭德,剛好有資格參加傳臚大典,至於說文震亨和姚希孟,都是沒有資格的,他們的品階不夠。
文震孟的品階不高,站在後面,根本看不見鄭勳睿。
此時,文震孟、文震亨的臉色都是有些陰沉的,姚希孟的臉上則是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鄭勳睿三元及第,震驚了京城,而且十七歲的年紀,成為大明科舉上的第一人,這樣的殊榮,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按說鄭勳睿是文震孟的孫女婿,眾人應該高興才是,但此時的氣氛完全不一樣。
一向偏袒姚希孟的文震孟,也有些忍不住了。
“三弟,孟長,清揚和曼珊之間的婚事,且不論前面如何有爭議,事情終歸是家事,知道此事的人,前後不過五六人,外人是如何知曉的,我已經寫信詢問文謙康了,想必家中不大可能泄漏出去消息,可偏偏清揚知曉了,難道家中的爭議,有人說出去嗎。”
陰沉著臉的文震亨馬上開口了。
“大哥,此事我不知曉,自從見到清揚之後,我就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清揚是怎麽會知曉這等事情的,我可以保證文謙康不會泄漏絲毫的消息,當初遭遇困頓的時候,謙康甚至沒有告知大嫂,若不是大嫂逼問,還不知道結局如何,清揚後來到文府去,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的異常,而是此次到京城之後才知曉,而且是在會試發榜的當天知曉此事的。”
文震亨的指向很是明顯,問題可能處在姚希孟的身上,只是他不好明說。
話語裡面的意思,文震孟肯定能夠明白。
“三弟,你認為清揚知曉此事,會有如何的表現。”
“這我不敢肯定,不過當日和清揚交談之時,我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悉數都告訴清揚了,清揚之表現,令我很是欣慰,清揚建議我關心一下這件事情,他的意思,若是文家內部事務,悉數都傳揚出去了,將來是很不利的。”
文震孟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早就明白這裡面的意思了,只是有些話,他也不好說出來,畢竟和姚希孟之間的關系不一般了。
倒是姚希孟主動開口了。
“清揚雖說是三元及第,不過我認為,品行方面還是值得商榷的。。。”
這一次,姚希孟的話尚未說完,文震孟就開口了。
“孟長,清揚品行如何,暫且不論,未真正的接觸,誰也說不清楚,今日傳臚大典,清揚之表現,比較我當年的表現,還要突出,不亢不卑,絕無驕狂之態,而且我還聽說了,殿試當日,皇上曾經親口詢問清揚,要求賦詩,清揚表現很好,得到內閣一致的讚譽,這等的年輕人,貿然說及品行的事宜,有些不妥,今日所說之事,乃是家裡商議之事情,如何泄漏出去的,這件事情不是小事。”
姚希孟的老臉微微有些紅了,低下頭沒有說話。
文震孟看了一眼姚希孟,繼續開口了。
“清揚高中會試會元,就知道了文家內部的事物,有人故意將消息告訴清揚,如此做的目的無非是兩個,其一是激怒清揚,讓其在殿試的時候亂了分寸,不能夠考好,其二就是讓清揚大怒之下退婚,如此一來清揚和文家都要遭受到羞辱,我思索了很久,不會有其他的目的,可惜目的沒有達到,清揚能夠正確面對此事,就很不簡單了,但此事究竟是如何泄漏出去的,必須要弄清楚,否則日後文家遭遇到暗算,尚且蒙在鼓裡。”
文震亨點點頭,他有些欣慰,大哥總算是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了,他懷疑的人就是姚希孟,從剛才姚希孟的態度來看,依舊對鄭勳睿表示懷疑,這等的認識,簡直是貽笑大方了,相信鄭勳睿的學識和前途,都要遠遠強於他姚希孟的,該低頭的時候不低頭,還一味的想著貶低別人,這樣的迂腐,古今難找。
文震孟稍稍歎了一口氣,對著姚希孟開口了。
“孟長,我記得你和張溥等人的關系不錯,而且張溥、吳偉業和楊彝等人,來到京城參加會試,曾經專門拜訪過你,你對應社和複社也是持讚譽態度的,清揚曾經和張溥等人割袍斷義,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水火不容的,不管何時何地,他們之間都是對手,此等的事情,若是讓張溥等人得知了,肯定是不會放過的。”
文震孟的確不笨,早就分析出來其中可能存在的端倪,只是他一直都想著姚希孟主動說出來,可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姚希孟依舊懷疑鄭勳睿的人品,這是難以容忍的,所以到了這個時候,他需要直說了。
姚希孟的臉漸漸紅了,低下頭不說話了。
文震亨氣的臉色發青,站起身來準備開口的時候,被文震孟抬手製止了。
“孟長,你我情同手足,雖說是舅甥關系,但一直都是如同兄弟般相處的,清揚和曼珊之間的婚事,我也是一直都信任你的,哪怕是不聽從三弟的訓斥,也決心退掉這門親事,若不是夫人堅持,這麽婚事早就退掉了,文府怕也出現翻天覆地的大事情了,我如此信任你,希望你能夠多為文家考慮,你若是從張溥等人口中來認知清揚,那我前面就完全做錯了,你要知道,張溥和清揚是徹底的對頭,張溥怎麽可能說清揚的好話。”
“清揚和你在府裡的對話,我全部都知曉了,若是以這些對話就來斷定清揚的人品,我只能夠對你表示失望了,清揚沒有說錯,相反是你帶著諸多的偏見來接觸清揚,那麽不管清揚如何的表現,你都是不會滿意的。”
文震孟的話已經說的很重了,姚希孟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聽見這樣的話,本來是忍不住的,不過前面做過的事情,他自己是知道的,再說他和文震孟之間的關系,絕非旁人想的那麽簡單,也不是幾句話就能夠翻臉的。
文震孟歎了一口氣,再次站起身來了。
“要說我對東林書院、複社和應社,原來的認識都是不錯的,可惜最近一段時間,聽到三弟說及的事情之後,我產生了一些懷疑,於是開始追根索源,了解諸多事情的真相,不瞞你們說,我甚至給南京兵部尚書楊大人寫信了,楊大人知道清揚是我的孫女婿,故而在來信製種,也沒有隱瞞諸多的事情,幾乎是和盤托出了。”
文震孟說到這裡的時候,姚希孟和文震亨都抬頭看著他。
“清揚高中南直隸鄉試解元,就遭遇到南京戶科給事中陳堯言的彈劾,起因是清揚家裡購買了千匹駿馬,之後有人專門慫恿已經致仕的周大人,迎娶秦淮河盛澤歸家院的柳隱姑娘為妾,殊不知柳隱姑娘早就心儀清揚,也正是因為此事,清揚怒闖盛澤歸家院,與當時在場的張溥和楊彝等人割袍斷義,應該是當時在場的還有吳偉業和龔鼎孳等人,當然楊大人沒有做出分析,只是有些事情,我是知道的。”
說到這裡,文震孟的臉色嚴肅起來了。
“楊大人嫡親孫子楊廷樞,此次殿試探花,和鄭勳睿情同手足,楊廷樞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退出了應社,此舉惹惱了張溥和楊彝等人,他們之間發生過衝突,之後清揚支持了楊廷樞,而且在蘇州遊歷的時候,以學問震懾了張溥和楊彝等人。”
“再後來,楊彝跟隨清揚一同遊歷,希望清揚能夠進入東林書院,殊不知遭到了清揚的拒絕,此事不了了之,南直隸鄉試之後,應社的創始人之一顧夢麟, 也退出了應社,據說顧夢麟和楊彝之間的關系是非同一般的,為什麽會退出應社,耐人詢問。”
“這裡面摻雜了這麽多的事情,讓我目不暇接,最終我分析的結果,那就是有人開始恐懼清揚的學識,因為無法拉攏清揚,所以就要開始動手了,去掉一個潛在的隱患,讓我感覺到欣慰的是,清揚的表現是光明磊落的,始終都是堂堂正正,沒有暗地裡動手。”
“事情到了這一步,文家不可能置身事外,三弟、孟長,你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有些時候,不知不覺間,很有可能被他人利用了。”
“弄清楚諸多事情的原委之後,我對東林書院、應社和複社的態度,完全顛覆,他們若是想著用此等的態度來對待不願意加入其中的讀書人,那麽他們最終也就要倒在自身的狹隘之中的,他們不會有前途。”
“皇上痛恨黨爭,東林書院此等的做法,和黨爭有何區別,若是讓他們主政朝廷,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遭受到打壓,孟長,當年我們同閹黨鬥爭的時候,幾乎是性命不保,難道我們願意再次看見黨爭如此猖獗嗎。”
狀元的學識是不一般的,何況文震孟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不知道見過多少的大風大浪,很多事情稍微分析,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文震孟說完之後,姚希孟好半天才抬頭說話。
“此事中間的關節,我的確不知,看來是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