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山並不是不想出力幫忙,隻是長久的苦難讓他膽小心細,如今聽眾人說得在理,也就不再推托,挺了挺胳膊說道:“老哥幾個說得有理,我這半把手的泥瓦匠,還要當這場大工和的領工哪!” “好漢十七八,軟蛋啃南瓜,咱這幾個老的,再加外面那幾個小的,踢騰兩三天,保有田和根保明年冬裡住上新房就是。”老趙頭給三個老哥們一一倒酒,算是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
酒已喝光,酸菜豬頭肉也見了底兒,眾人溜溜拉拉地起身回家。孟有田送到廟外,這才轉身回來。
“有田,別忙著收拾,咱爺倆說會兒話。”老趙頭坐在炕上,輕輕拍了拍炕沿,滿臉的慈祥。
“哎!”孟有田答應一聲,坐在炕沿上望著老趙頭。
“你這孩子是個靈醒人,從小就有些巧門道兒,村裡的後生可是不如你。”老趙頭很讚賞地說道。
孟有田一笑,謙虛道:“不過是一些小聰明,越大卻越磁實了。”
“磁實些,辦事才穩當”老趙頭語重心長地說道:“隻是你這性子呀,太好強,人哪,不能和命爭。”
孟有田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以前或許是這樣,老百姓也抗爭過,也反抗過,但敵不過地主老財再加上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財莫進來的官府。祖祖輩輩見慣了這種悲哀,又要考慮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生活,便缺少那種義無反顧的精神。所以即便是生活得困苦不堪,或者是被官府老財欺詐壓迫,多數人也隻是忍耐,再忍耐。
“往後啊,無論碰上什麽事,你都要仔細想想,既要想到該不該,也要想到行不行。既要想到事起,也要想到事落。不論啥事,理兒,隻有一個,隻法子何止千萬。別光走直道,法子不繞彎那叫笨法。”老趙頭繼續本著自己的人生經驗說教著。
孟有田理解老人家的擔心,不想再頂撞他,便裝出順從的樣子點了點頭,說道:“趙伯,我不是那種熱血上頭,不管不顧的人,您哪,就放心好了。”
“嗯,嗯!”老趙頭微微頜首,說道:“我信你呢,日後可要多加小心哪,李懷忠那個家夥最能挑拔使壞,李大懷的心也毒著呢!好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你能記在心裡就好,收拾收拾睡吧!明兒不是還要早起看你下的套子和籠子嘛?嗯,等著吃你抓的野雞呢!”
……………
在十裡村比富肯定是李大壞的頭一份,要是比窮,孟有田卻還算不上最末。雖然欠著高利貸,也不是欠的最多的,好歹還有著兩間破房,兩畝爛坡地。這村裡最窮最苦的要算是外來戶魏青山,今年六月才領著懷孕的老婆和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來到這裡。
眼見著老婆肚子也顯了,孩子也走不動了,魏青山便想著先落下腳,歇歇再想辦法。李懷忠見魏青山雖瘦弱些,身體倒還健壯,老婆雖然顯了肚子,倒也能幫上一把,便花言巧語把魏青山留下來,搭了一個破窩棚暫住。魏青山給他家當長工,隻算半年工錢,魏青山的老婆給他家看碾。
就這麽幹了大半年,李懷忠見魏青山乾活勤懇,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長工,魏青山的女人也是個能吃苦的,看碾推磨,早去晚歸,便想著讓魏青山明年繼續給他家當牛馬。但魏青山也是倒霉,卻在此時得了一場大病,差點沒挺過去。
李懷忠眼見魏青山病得要死要活,心裡想,已經是皮鞭抽死都爬不起來的驢了,還有什麽用。要麽怎麽說小鬼難纏呢,
李懷忠跟李大懷學到了狠毒,卻沒學到那幾分偽善。魏青山眼見是不行了,他老婆也大了肚子乾不動了,李懷忠立時便翻臉不認人,愣說魏青山他老婆看碾房時偷了糧食,不僅工錢分文不給,倒還欠了他家兩升米。 魏青山一家是屋漏偏逢連陰雨,想落腳歇歇卻平白添了這樁禍事。好在他們一家子人性好,看人親,村上的人你一升高梁,我一碗玉米,他幾塊紅薯的幫襯著,算是勉強挺到了現在。而魏青山也熬過了鬼門關,雖然身體還弱,但卻不是要死要活的樣兒了。
人要是趕上走背字, 那便是一個接一個,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魏青山能下地走動了,他老婆卻又臨產了。
窩棚門上的草簾子嘩啦一聲被風掀起,又吧噠一下摔下來。黑古隆冬的窩棚裡,魏青山坐在炕沿上,瘦了一圈的臉上滿是愁苦,心頭象壓著鉛塊一樣的沉重。他的女人躺在炕上,低低的呻吟著,剛剛落生的嬰兒,每一聲啼哭,都象鋼針一樣刺進父母的心。
六歲的兒子鐵蛋蜷縮在娘的腳下,聲音低弱地叫道:“娘,肚饑呀!”
魏青山嘿地一聲,將拳頭重重敲在硬炕上,忿恨地罵道:“五尺高的漢子,起早貪黑的拚命乾,就是養不起一個家!”
女人有氣無力地說道:“要不,你還是去找他,跟他講講這個理兒,把工錢扣個淨光,還訛咱兩升米,不是成心要咱一家人的命嘛。”
“李壞種,能跟咱講理?”魏青山咬了咬牙。
沉默了一會兒,女人長長地歎息一聲,“三張嘴都糊不住,這又添了一張……真是造孽呀!”
村中的更鑼響了,那短促而又低沉的鑼聲,報喪似的在淒風中悠蕩著。
魏青山突然站起身來,象是下了天大的決心,背對著他的女人說道:“五更了,快把她包一包吧!”
母親脫下自己身上的破棉襖,小心仔細地把嬰兒裹住,然後抱起來,萬分不舍地說道:“這才是第二個孩子……”
魏青山無奈地悲歎一聲,“唉,有啥辦法,咱還有臉向鄉親們開口嘛?扔了她,若是有人揀了去,孩子還能撈條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