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書長智,看戲亂心。在缺少娛樂的年月,百姓們可能並沒有這樣的認識,所以,哪怕是很爛的表演,也會吸引很多閑下來的村民。 吃過晚飯,孟有田便和小全等人來到了關帝廟。這裡已經點起火堆,青煙縷縷上升,人們已經圍了一圈,裡面是孩子,後一層是或蹲或坐或站的大人。
和熟人打了招呼,孟有田隨便找了塊破磚頭一坐。楊荊雲夫婦和幾個青年學生也來了,秦憐芳等女生和幾個在村裡剛相熟的姐妹聚在一起說笑,幾個小孩則象個猴子似的東竄西竄,嘻嘻哈哈的打鬧著。
那個瞎子已經安排就緒,那個少年敲起小鼓,人們頓時安靜下來,幾個小孩不懂事,馬上遭到了大人的喝斥。
瞎子先衝人們作了個揖,說道:“承情大夥幫助,俺們一定多唱幾曲,答謝諸位的恩情,俺先唱個十二月,然後開唱小尼姑下山。”
咚隆一聲弦響,瞎子坐在一個破木頭墩子上開口唱了起來:“正月裡來鑼鼓敲,敲的窮人好心焦,人家開心看熱鬧,咱要上工誰照料,窮呀,窮人,窮心焦。二月裡來龍抬頭,咱粘在土裡把苦受,馱土揚糞風沙灌,地主吃餅裹大肉,咱呀,帶的是窩窩頭。”
“三月裡來是清明,大家小戶通上墳,爹的墳頭在沙崗,不死也是當長工,點著紙來叫一聲。四月裡來四月八,娘娘廟裡送娃娃,人家有錢為兒女,咱給人趕著毛驢緊蹦達,送咱娃娃誰養呀!”
“五月裡來是端陽,地主吃粽還蘸糖,咱曬暴頭皮去鋤地,肚裡咕嚕餓斷腸,送來的餑餑摻粗糠。六月裡來麥秋忙,雪花白面東家嘗,摸摸頭皮賽火鍋,地主拿扇歇涼涼,咱務工半年也吃不上。”
“七月裡來是過半年,麥子打得堆成山,大囤滿來小囤流,粒粒麥子是人油,窮人可有個啥落頭。八月裡來月正明,窮人受苦誰心疼,財主團圓吃瓜果,長工分了角月餅,月亮照窗守牛棚。”
“九月裡來刮北風,霜降一過就立冬,財主是皮襖套坎肩,咱穿汗衫沒人縫,沒錢的人兒受苦窮。十月裡來十月一,家家戶戶送寒衣,活著的窮漢挨著凍,死去的人兒管他哩,凍得俺渾身起雞皮。”
“十一月裡大雪飄,四個忙季過去了,地主沒活不用了,窮漢回家把炕燒,工錢沒支倒欠不少。十二月裡整一年,一年到頭多可憐,媒婆前來打門環,俺隔著門縫看了看,俺呀,今年是沒賺一文錢。”
曲子唱完,人們有歎氣的,有哄笑的。老趙頭兒站了起來,對瞎子說道:“咱這窮鄉小村,盤費是沒有,吃喝也得將就,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了。”
“不敢,不敢。”瞎子拱了拱手,“有口吃喝就足感盛情,天下窮人都一樣,哪來的余錢呀!俺眼瞎心不瞎,什麽事情可都看得明白。俺再給大家唱個小尼姑下山,請各位賞耳。”
孟有田微微眯起了眼睛,輕撫著額頭,剛才瞎子一拱手的時候,他看到了瞎子手腕上的一點刺青,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禁摸著下巴思索起來,連瞎子唱的什麽也沒聽清楚。
有人端來了燒開的熱水,瞎子的褡褳裡你一塊餅我一塊糕的塞得挺滿,還有好心人從家裡端來了熱乎乎的稀飯和下飯的鹹菜。瞎子和少年連連稱謝,眼見天色已晚,兩個人決定在關帝廟裡休息一夜,明天再趕路。
孟有田抬起頭,似笑非笑地望著那個瞎子,他已經想起了在什麽地方見過此人,但卻佩服此人的化裝技巧,只是心裡有些不安,
不知道他們來到十裡村幹什麽? 人群慢慢的散去,孟有田轉了一圈,拿了瓶土酒,自己一個人又來到了關帝廟。廟裡地上的火堆只剩下了一些余燼,瞎子坐在耳房的門檻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拔動著琴弦,發出錚、咚的響聲。
孟有田默默地走過去,在瞎子旁邊坐下,微笑著說道:“故人相見,豈能無酒,四爺,俺先乾為敬。”說著,他拔開塞子,喝了一口,將酒瓶伸到瞎子面前。
九龍堂四爺肖廣和拔弦的手停了一下,隨即又回復了淡然的神情,眼珠子翻了翻,射出了光采。他也不說話,接過孟有田手中的酒瓶,喝了一大口。
孟有田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四爺,您屈尊來到俺們這小村子,不知有何見教?這裡的水淺,怕是養不活九龍堂的各位好漢哪!”
“俺們也不想在此駐足,你倒是不用為此擔心。”肖廣和淡淡一笑,說道:“怎麽?你在這村裡還是個管事兒的,倒操心起這事兒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們九龍堂不欺負老百姓,你怕什麽?”
“說管事兒倒也管那麽點。”孟有田沒弄明白九龍堂的意圖,便當仁不讓地抬高自己的身價,以便從肖廣和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四爺還是給俺透個底兒,免得俺村這幫剛拿起槍的愣頭青與九龍堂的好漢起了誤會。”
肖廣和看了看孟有田,說道:“就憑那幾條破槍?你是不知道俺們九龍堂的實力吧,連杜魁、劉坤一、六離子都不敢跟俺們起什麽誤會。”
孟有田笑了笑,毫不退讓地說道:“那日本人的實力如何?俺們不照樣掛著抗日護村團的牌子。就算是他們打來了,俺們也照樣和他們乾。”
“嘿,倒是有那麽一股子勁兒呢!”肖廣和讚賞地點了點頭,說道:“這話呀,也就是跟俺說說,要是柳老大聽到了,可就有麻煩了。”
“俺知道四爺是個講理的好人,九龍堂都是豪爽的好漢,才敢壯著膽子說的。”孟有田順理成章地給肖廣和與九龍堂扣了頂高帽。
“你也別恭維我,恭維九龍堂。”肖廣和笑了,拿起酒瓶喝了一口,說道:“和日本人乾,現在還輪不到你們,俺們九龍堂倒是要去與他們見見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