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
楊潮在這裡已經呆了一個月了。
“總共賣出去了一千萬兩債券。”
“嗯,還有呢。”
面對面前扭扭捏捏,顧左右而言他的董小宛,楊潮隨意點點頭繼續問道。
“二棍媳婦說,得抓住機會,在印一千萬兩。”
“嗯,還有呢。”
楊潮頭都沒抬,繼續看著戰報。
“可是王璞小妾說不能多印,這都是要還的。”
“嗯,還有呢。”
“還有,還有——”
楊潮抬起頭,打斷她道:“你還沒說你為什麽來呢。我看你就是想來找我。”
董小宛低下頭不說話。
楊潮道:“家裡可都好?”
董小宛道:“都好,爹娘說不用惦記他們,讓你好好打仗,爹說打仗就跟打鐵一樣,得掄圓了膀子用力打,娘說打仗跟打鐵可不一樣,得多留個心眼,打不過就跑。公主說要你小心一些,韃子都是蠻夷,得用謀略,不能硬拚。圓圓和香扇墜讓我給你送平安符來。”
“就為這些?”
董小宛點點頭,又搖搖頭:“主要是我們拿不準該發多少債券,所以大家都讓我來問,我問完了就回去。”
小妾的小心思楊潮清清楚楚。
自己離家一個多月了,說不擔心那是假的,但是說借口工作來找楊潮,說是別人要她來問的,楊潮卻一點都不信,這種小心眼除了董小宛,別人還沒有。
“算了。黃元。你說說擅自帶女眷入營依照軍規該怎麽處罰?”
黃元剛剛送來幾封戰報,沒什麽重要的,不夠是清軍出現在運河對岸,徘徊了一陣。
面對楊潮的問題,黃元有些不太好回答。
“老實說。要不要殺頭!”
董小宛立刻長大了嘴巴,殺頭!這她可沒想到。
黃元忙道:“不不不,到不了殺頭的程度。”
楊潮又道:“那是什麽?”
黃元歎道:“大人還是算了吧,夫人也是來詢問工作的嗎。”
楊潮搖頭:“是軍規就該執行,說吧,又不是殺頭。就是打板子本官也認了。”
黃元歎道:“是關禁閉大都督。”
“關禁閉!”
楊潮不由牙齒發冷,軍中懲罰措施無外乎四種,最輕的罰跑,然後是打板子,在然後是關禁閉。最嚴重的是直接砍頭,關禁閉算是第二嚴重的懲罰了,可見多麽重了。
但是這時候董小宛卻送了一口氣,殺頭只是唬人,她才不相信誰敢殺自己男人呢,她最擔心的是打板子,至於關禁閉她知道,不就是關那小黑房房嗎。有什麽好怕的。
“關幾天?”
楊潮問道。
黃元道:“三天!”
楊潮不止是牙疼了,頭都要痛了,關禁閉最嚴重才是十天。在多就不敢關了,弄不好會出精神問題,可是三天也實在是一種折磨,三天時間,沒有人跟你說話,甚至聽不到聲音。你必須在黑暗中,寂寞的苦熬。
“好了。帶我進去吧。這幾天,沒有重要軍務不要找我。不要找機會放了我。除非韃子打到徐州了,至於其他的問題,讓前線將領相機行動。”
說完,楊潮站起來,搖頭歎口氣,瞪了小妾一眼。
在親兵帶著走到軍營中一個角落,這裡有一座十分堅固的小屋子。
小屋子是用滾圓的巨木圍起來,而且一共有三層巨木,每兩層巨木之間抹上厚厚的泥漿,在裡面連外面一絲動靜都聽不到,每天除了打開下面一個小洞塞進去飯食之外,吃喝拉撒都得在裡面解決。
楊潮自己走進去,借著亮光走到唯一的小床前,走下後示意親兵可以走了,此時楊潮還神態自若,甚至很禮貌的對親兵點點頭。
但是看到後世的木門關閉,然後漆黑一片不見五指的時候,楊潮心裡就不免打鼓起來。
“有什麽嗎,不就是關禁閉嗎,那是精神意志不堅定的人怕的,俺可不怕!”
楊潮給自己打著氣,接著就直接躺倒,大不了睡他三天,打仗以來就沒有睡好過。
這一覺睡的真香,但是睡醒後呢,依然漆黑一片。
“過了幾天了?”
不知道!
呆坐著。
“不知道外面怎麽樣了,應該過去了一天吧,起碼一天了,睡這麽香,半天時間肯定不夠。”
呆坐著。
“應該過去半天了吧。這麽算應該有兩天了。”
呆坐著。
但是坐不住了。
站起來蹦蹦,跳跳,扭扭腰,鍛煉鍛煉身體。
“哈,嗨!”
打兩趟把式。
在黑房子中也不敢亂跳,動不動就撞了自己。
蹦蹦跳跳打把勢,把自己弄得累了,這時候突然聽到響聲。
楊潮不由一喜,難道時間比自己預計的還快,竟然都三天了。
很失望,是送飯的。
“不會吧,這麽長時間,才半天時間!這算是晚飯吧。”
關禁閉,除了隔絕之外,一切供應照舊,一日三餐一點都不克扣,但是這黑房子能夠降服最強悍的人,不是沒有道理的。
摸著黑吃了飯,沒敢多吃,楊潮可不想真的在這裡拉屎,這裡氣味已經夠難聞的了,要是在拌上屎尿味,那也太*了。
吃了飯該做什麽呢,睡覺,還是不敢,在這裡最怕的是難熬的時間,不困的時候別瞎睡,把自己弄到極累的時候,然後睡覺才能睡更長的時間,這可是被關禁閉的老油條們總結出來的經驗。
繼續折騰,蹦蹦跳跳,打拳練武。
累了,就背書。四書五經,軍略兵法。
然後回想自己這半輩子的得失,一日三省吾身嗎,孔子說的,但是好像沒人做得到。孔門的徒子徒孫們起碼做不到。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但是醒來後是更深的寂寞,而且還會胡想。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前方是不是有什麽緊急的軍情,普通的趙康他們自己能處理,要是遇到大情況呢。聽說韃子又在山西佔地了,同時獲得了十萬八旗新丁,會不會都派到山東來。而自己在這裡沒法處理,趙康他們應付的過來嗎。”
“董小宛不知道怎麽了,會不會因為自己關禁閉而傷心難過。會不會正在尋死膩活。會不會正在跟軍官們哭鬧,要是打了軍官可怎麽辦,要是被軍官打了傷了,又該怎麽辦。”
“不是我想出去了,實在是外面離不開我,算了後面的禁閉,日後補上,也算是給士兵們一個交代了。”
楊潮想著。站了起來,按照記憶的方向,朝門口走去。
董小宛確實在哭鬧。他聽親兵們說清楚後,就開始哭鬧,原來關禁閉是那麽可怕的懲罰,過去只是隨便聽過,還以為是過家家的小玩笑,這跟把孩子關屋裡有什麽不同啊。
但是裡面一個關過禁閉的軍官告訴她。人在裡面想死的心都有,會各種胡思亂想。每個人的情況還都不一樣,有的會拿腦袋撞牆。有的會咬自己的肉,還有的會大哭大鬧。
不過都沒有用,外面根本聽不見,就是聽見了,外面的守衛也絕對不敢打開,沒有軍令守衛如果私自放人,他們可就要反坐。
董小宛一聽人在裡面會自殘,會拿腦袋撞牆,會吃自己的肉,會把自己抓的渾身是傷,甚至還有人直接撞死自己的,就不由得感覺到恐懼起來。
沒想到自己私自到來,會讓相公遭受這麽大的折磨,她忍不住就想哭。
懇求黃元等人下令,但是這幾人都不敢,私自放人也是要反坐的,哪怕楊潮是他們敬重的長官,但是為長官去死可以,讓他們替長官受那份罪,還是算了。
穿著華麗的雲錦鳳尾裙,手裡拿著杭州絲帕,不住的擦眼淚,還到處轉悠,希望找一個願意提他相公關禁閉的軍官,可是真的找不到。
接著董小宛就開始大罵,罵這些軍官沒良心,一個個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但是沒有人理她。
“放我出去。老子有重要軍務。你們這些狗東西,快點放我出去。”
“軍律是我制定的,老子要修改。”
“門口的,放我出去吧,本都督保證不會讓你們代替。”
楊潮摸到了門邊,一開始只是敲打,但是沒有人理會,他知道外面其實聽不見。
鬧騰了半晌後,他就放棄了,又回到屋子中,繼續運動,繼續坐床,繼續胡思亂想,繼續背四書五經六藝,繼續溫習兵法韜略,甚至嘗試在腦子裡構築一整座城市的建築群。
但是都不好使,根本靜不下心來,心中一股莫名的騷亂,仿佛長草一樣的癢,真想撕破自己的胸膛,把心翻出來撓一撓。
於是不知道過了多久, 楊潮就開始暴躁起來,怕打大門,也不管外面能不能聽見,一個勁的許願,一個勁的命令,威逼利誘希望外面的人放自己出去。
這裡沒有時間,楊潮又一次睡著了,睡覺是最大的幸福。
可是瘋狂的做夢,根本就睡不踏實,而且醒過來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只是幾個呼吸,也許是一場大夢,也許只是打了一個瞌睡。
不知道什麽時候,楊潮發覺自己什麽都不想了,呆呆的坐著,完全麻木,仿佛自己跟一片黑暗融為一體,也變成了虛無,人生沒有任何意義一樣。
打仗有什麽意義,民族大義有什麽意義,拯救生命有什麽意義,人活著有什麽意義。
楊潮感到自己迷茫,消極,很疲憊,但是一點都不困,腦子發脹,發熱,想把頭蓋骨打開散散熱。
突然門嘎吱開了,外面的陽光照射進來,那一刻楊潮的眼淚忍不住都要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