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俘虜的身份,猜是猜不出來的。
那俘虜被抓的時候,身上沒有任何信物,除了一身華麗的盔甲證明他身份不同之外,並沒有什麽特殊,而楊潮又找不到懂滿語的人,因此沒法審判,現在要審也沒機會了,因為俘虜都送走了,都走了三天了,現在大概都半路上了,不出意外過不了幾天就到淮安了。
而且以前楊潮也沒太把那個虜將當回事,畢竟隻帶了三百來個人搶掠的虜將,最多也就是一個甲喇額真級別的將領,放到明軍中不過是把總級別的武官,不用太過在意,可沒想到他竟然吸引了幾千人來救援,那麽肯定就不是什麽甲喇額真級別的了,到底是什麽,猜不到,也不能問,反正是一條大魚無疑。
弄清楚這點,楊潮反而有些後悔,不是後悔讓人押回淮安,而是後悔沒有派重兵押送,要是半路上跑了,就虧大了。
看著黃琦三人離去,李五六有些遺憾,王璞也很不甘心。
黃鳳府則是深皺眉頭,忍不住請楊潮一旁說話。
“大人此舉不妥啊。”
黃鳳府非常憂慮。
楊潮笑道:“如何不妥?”
黃鳳府歎道:“軍前與虜謀款,若是傳了出去,恐怕對大人不利!”
這倒是一個問題,大明朝非常忌諱官員跟敵人和談,哪怕是文官都不允許,更不用說武官了。
兵部尚書陳新甲就是因為私下與後金議和,被言官彈劾攻擊,被崇禎皇帝下獄。
而且陳新甲還是皇帝私下允許他去議和的,只是被人知道後,皇帝不想背負這個與賊議和的惡名才將陳新甲抓起來。
後來周延儒收受賄賂勸解皇帝,搬出了“大司馬兵不臨城不斬”的國法慣例來,結果皇帝依然不改初衷,以陳新甲負責的是邊防,而戰事不順,還在任內失陷了七個親藩。以“僇辱我親藩七”的罪名將陳新甲棄市。
既有兵部尚書如果不是被敵人兵臨城下打到北京就不殺的國法,又是暗中得到自己的指示,崇禎皇帝都不肯放過陳新甲,唯恐自己背負了汙名。可見這個何談在大明朝還真的很忌諱。
如果被言官知道了,恐怕就得彈劾楊潮了,而皇帝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楊潮,大明朝的官場,還是真的險惡。
楊潮一不小心發現自己竟然做了錯事。而且是政治上的錯誤,不由捏了一把汗,但是也不太在意,自己是武將,只要能打仗,皇帝也不太可能想殺就殺,當然現在自己還只是一個千總不太保險,如果能做到總兵,那就不用怕了,到時候即便自己真的跟敵人私下有勾結。皇帝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還是先打完這場仗在操心這個問題吧。”
楊潮笑道。
要是打敗了,不用說,死定了,要是打贏了,那麽彈劾自己的人也沒有憑據了。
黃鳳府歎道:“如果大人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跟東虜死戰倒也無妨,可是如此一來,就沒有了轉圜的余地,只能在海州跟虜兵一戰了。”
黃鳳府的意思是,本來楊潮還有機會突圍的,現在就只能留在海州跟東虜作戰來洗清嫌疑了。
對此楊潮倒是不太在意。他確實一開始沒想過突圍,因為虜兵是騎兵,自己是步兵,要在騎兵面前撤退。那跟找死沒什麽區別。
哪怕是坐船,也跑不掉,畢竟在運河裡船速也比不過馬速,要知道運河中不少河段,還是靠人來拉纖的,那時候別說跟戰馬比。就是徒步都比船快。
因此虜兵援兵到的那一刻,已經注定楊潮必須在打一仗了。
這一仗恐怕比上一次更危險,楊潮不得不以六百人對虜兵四千人甚至更多的人,背靠堅城,卻得不到任何的支援,沒有什麽比這更苦逼的了。
此時海州城中知州高良明對楊潮的威脅很不滿,楊潮竟然告訴他如果不讓他的士兵入城,就要離開海州了,這還得了,竟敢逼迫他堂堂知州。
高良明頓時怒氣衝衝質問薑陽:“他要率兵入城,意欲何為?”
這句話非常險惡,懷疑楊潮堅持要帶兵進城的居心了,就差直說楊潮想要造反。
這顯然是胡扯,但則就是中國古代的文化,尤其到了大明末期,在文官眼中,軍隊跟土匪沒什麽區別,除了他們這些讀聖賢書的文官,其他人都是沒有信義的匹夫,是不值得信任的。
他放楊潮入城,楊潮把城獻給虜軍怎麽辦?
但是對這胡扯,薑陽卻沒辦法辯駁,只能說:“楊將軍也是希望借助堅城與虜決戰。”
高良明冷哼道:“虜兵就在城外,他要與虜兵決戰,為何非要入城?”
是啊,敵軍就在城外,既然要跟敵軍打,那就在城外打啊,多麽合理的邏輯,那麽大明朝建立這些堅城是為什麽?就是為了阻斷商業交通?不是為了禦敵的?
說,薑陽是說不過文官的,只能無奈的出城向楊潮回報。
楊潮正在檢查防禦情況。
此時情況不太妙。
雖然消滅了三百個虜兵,但是楊潮的損耗也不小,人員傷亡倒是不多,但是武器損耗頗大。
尤其是鳥銃,總共一百隻,現在只剩下七十隻了。
火繩槍時代的火槍,跟後世的可不能比,材料上的差距,讓這時代的火器無法像後世的步槍那樣長時間的使用。
鳥銃槍管的壽命也就是一百多發,頂天兩百發就報廢了,不是槍管變形,就是磨損的厲害。
當然楊潮報廢的三十隻鳥銃,主要是磨損問題,因為楊潮的鳥銃手們是嚴格執行輪換射擊的,要是不這麽做,連續射擊之下,一根槍管,有時候十多發就會發熱變形不堪使用,楊潮用三根槍管輪換,同時又沒有機會不斷射擊,因此保護了槍管。
當然也是因為這些槍管都是手藝精湛的南京工匠打造的精良鳥銃。要是兵仗局的那些存貨,估計不用磨損報廢,恐怕早就因為炸膛報廢掉了,不但槍報廢。人恐怕都得一起報廢。
之所以會磨損,倒不是在海州城下楊潮的鳥銃手開槍就那麽多,更多是因為在淮安的時候,楊潮進行過幾個月的實彈射擊,當時仗著火藥和鉛彈都不要錢。楊潮是玩了命的實彈訓練,結果那時候鳥銃就磨損大半了,在海州城下體現了訓練的成果,但同時也讓鳥銃不堪重負,不少都報廢了。
這個問題,比變形更讓楊潮頭痛,因為變形往往是操作不當,而磨損問題,則是難以避免的,三十隻正常磨損報廢的情況讓楊潮顧慮其他鳥銃大概也接近報廢極限了。
薑陽回來告訴楊潮海州城依然拒絕楊潮進城的消息。就是雪上加霜了,讓楊潮也不由頭痛。
“好吧,至少這些百姓得放進城吧,告訴海州知州,如果這點他都不答應,將來無論如何,本將都要參劾他!”
薑陽只能點頭答應,繼續去跟高知州交涉,同時主動對楊潮提出可以幫忙弄一批裝備給養。
裝備給養楊潮還不缺,糧食還足夠他在吃兩個月。盔甲、長槍足夠在裝備一千人的,唯獨是鳥銃問題沒法解決,薑陽告訴楊潮海州城可以給他一批鳥銃,但是楊潮卻不太放心海州衛所的武器質量。
虜兵那邊很快黃琦又來了。跟他主子回報之後,又來跟楊潮談判。
這次黃琦是一個人來的。
這次楊潮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熱情的將黃琦請進了倉庫,找了一間房子,招待他酒水。
楊潮的變化,讓黃琦很得意。說話間也倨傲起來,對楊潮的識時務很讚賞。
“我家主子說了,只要楊大人你投降,高官厚祿是少不了的。”
這次黃琦依然打算拉攏楊潮,尤其是楊潮態度上的變化,讓他突然有了信心,如果能招降楊潮,那麽他們不但保住了重要人物的性命,而且還能打進海州城,海州的富庶他們早就清楚,要不是實在是沒有余力,早就來打了。
最重要的是,他黃琦就能立下大功一件了。
楊潮對這誘降表現的有些猶豫:“黃大人見諒,本官不能降,本官乃是南京人士,家眷都在南京,若是本官投降,恐怕家人遭難啊。”
黃琦哈哈大笑:“楊大人謬矣,爾朝向來仁厚,即便楊大人投誠,家人也當無礙。”
楊潮疑惑道:“何以見得?”
見到楊潮是擔心這個,黃琦不由解惑起來。
“那洪承疇堂堂經略,不也投降了我大清。大明朝廷也沒有遷怒洪家。還有那祖大壽,祖家多人降我大清,祖大壽依然高官厚祿。今,大壽亦降我大清,那吳襄與祖家乃是姻親,依然是遼東高官,其子吳三桂更是手握重兵!還有那山東劉良佐,其弟良臣早就降我大清,劉良佐不依然手握重兵官居總兵。楊大人又有何擔心?”
楊潮不由心驚,大明朝竟然有那麽多武將的親屬、子弟投降,而大明朝依然讓這些人手握重兵,這已經不是仁厚的問題了,而是愚蠢的問題。
當然大明朝的文官恐怕認為, 雖然有親人投降,信任這些軍官,更能讓他們感恩戴德報效朝廷,同時也給投降的軍官一條後路,讓他們不致為了滿清死戰。
楊潮卻覺得,雖然不能牽連家人,但是卻不能在讓這些人手握重兵了,哪怕是明升暗降,給一個高官養起來,反正就是不能在讓他們領兵了。
楊潮面子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依然猶豫,表示自己很擔心,一直拖延到了晚上,告訴黃琦自己需要考慮一下,送走了他。
薑陽回來了,告訴楊潮,海州知州擔心百姓中有虜兵奸細,因此也聚集這批百姓進城。
這讓楊潮直接摔了杯子,白天跟黃琦虛與委蛇,目的是想拖延時間,想暗度陳倉,將這些百姓先送入城去,然後跟他們死戰,可沒想到白白浪費了。
“好,好,好!”
楊潮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就再也沒話可說了。xh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