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根簽,黑尾白首,六寸長短,半寸粗細,和後世那種廟裡看到過的卜卦抽簽道具差不多,一眼看上去就充滿了濃濃的封建迷信的味道。
蕭庭也不說話,捧著簽筒,上三下下三下的晃了六下。
“大師請。”蕭庭笑著把簽筒遞了過去。
高陽目不轉睛的望著智勖,只見智勖和尚雙手合十,先念了幾句誰都聽不懂的佛經,然後根本不去看簽筒,抬著頭目視前方,攤開白玉一般的手掌,五根修長的手指如同蘭花拂穴手似得,隨意從在三十六根簽尾上一略而過,動作瀟灑飄逸。
手腕一翻,掌中已經多出了一支竹簽。
“殿下請看。”智勖把竹簽在蕭庭和高陽面前豎起,高陽臉色就是一變,低聲驚呼道:“大凶!”
聽到這兩個字,蕭庭差點笑出聲,哪有直接在簽上寫什麽大凶大吉的,這也太糊弄事了吧。
仔細看才發現其實也不算太不走心,這簽做的還是有一定水準的。簽尾巴上很簡明易懂的寫著‘大凶’兩個字,血紅血紅的,下面其實還有幾行密密麻麻的小字,龍飛鳳舞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大凶這兩個字是給不懂佔卜的人看的,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支簽的吉凶程度,而下面這一行小字則是給主持佔卜的人看的,也就是俗話說的‘解卦’,關於卦象的解釋。
當然,這種解釋一般都是模棱兩可,虛無縹緲的。就算給人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具體到底怎麽解釋,全憑主持佔卜者的一張嘴。
三十六支簽,每一支的卦象都不同。偏偏抽出了‘大凶’這一卦,就算是再不信鬼神的人,也難免心中打鼓,更不要說高陽了。
“阿彌陀佛!”智勖面帶愁容,低呼一聲佛號:“此妖孽道行深厚,恐怕非小僧所能敵。”
“這可如何是好?”高陽緊張道。
蕭庭老神老在的抱著膀子笑眯眯不開口。好像這支‘大凶’和他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完全就是一副旁觀看客的樣子。
智勖不動聲色的朝掃了蕭庭一眼,然後望向高陽,沉聲道:“這道奇了,按理說這長安縣乃是天子腳下。龍脈匯集之地,神佛庇佑之所,怎會有如此大妖巨孽?莫非是小僧卜卦有誤?”
“那你再起一卦。”高陽從他手裡拿過那支大凶簽,丟進竹筒,把竹筒遞給蕭庭。
看蕭庭還是笑嘻嘻的,高陽沒好氣道:“你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這可是你的宅子,真有妖孽精怪。倒霉的可是你自家。你不要再笑了,認認真真的再搖一次。”
“是是是,不笑不笑。”蕭庭也不說破。舉著簽筒上三下三的晃蕩,有點不著四六的想上次抽了支大凶,這次不知道抽的是長腿,還是蜂腰。
六下搖完,智勖和尚的蘭花拂穴手三十六支竹簽子上略過,和剛才的動作幾乎一模一樣。撚出了一支簽,當著高陽和蕭庭的面把簽反過來一晃。
不是長腿。也不是蜂腰,更不是翹/臀。
簽尾巴上赫然兩個血紅大字:大凶!
連下面的批注卦象都一模一樣。竟然正是剛才那一支簽!
要是說第一次是巧合,是算錯了,那麽第二次又抽到這支簽,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情,三十六支簽裡連續抽到兩次一模一樣的?
高陽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微微發白,對智勖道:“你好歹想個法子除了這妖孽,事成之後我虧待不了你!”
“阿彌陀佛,待小僧瞧瞧注解再做定奪。”
智勖和尚看了看簽尾上的一行批注小字,眉頭微微一挑,面露喜色:“殿下,也不是全然無措。小僧雖道行不夠,卻可以請來護法金剛,除妖降魔。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高陽追問。
只不過要錢唄,蕭庭心裡想,然後等著智勖開口。
智勖朝蕭庭一合十,躬身道:“只不過,心誠則靈,心靈則神至,想要請得動護法金剛,還需蘭陵爵爺有一顆誠心才成。”
誠心?蕭庭一愣,多少錢一斤?不是說蕭庭不敬神佛,而是不敬這智勖和尚。
高陽也有點不耐煩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就不要跟我打機鋒了,到底什麽叫做一顆誠心?莫不成要他把心挖出來給你。要什麽東西,錢還是人,你直說!”
“以小僧觀,爵爺對於神鬼之事,似乎不信。”
智勖低眉順眼的說:“小僧請護法金剛,一不要人,二不要錢,隻盼望著爵爺能信佛拜佛,弘揚佛法。”
蕭庭一愣,這和尚一本正經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得道高僧的風采,要不是知道他跟高陽之間的關系,曉得他是個花和尚,一般人光憑著他這幾句話,這副做派,恐怕還真就給他騙了,以為這是個佛門高人。
至於信不信的,當然不信。雖然蕭庭不知道這和尚到底用了什麽手段,連續兩次抽出大凶簽,可簽是他的,桶是他的,抽簽的也是他,連續抽出兩次一模一樣的簽根本不是什麽難事,這種把戲在後世隨便找找一個街頭算命的恐怕都會,要是被這就嚇唬住了,蕭庭豈不是白活了這些年頭。
不過嘛,這大和尚跟著高陽混口飯吃也不容易,別的不說,就衝著這份實力派的演技,就算是個人才。何況這家夥雖然滿口神鬼。但目前看來也沒什麽害自己的念頭,相反,還是在幫蕭家‘除妖’,又有高陽的關系在這裡,沒有必要把場面搞得難看。
蕭庭也收斂起笑容。站起來雙手合十,一本正經道:“大和尚這是哪裡話,我師從終南山逍遙派,歷代祖師中也不乏修行參禪的前輩,怎麽會不信鬼神,不敬佛祖?只是我六根難清。塵緣不斷,是以無法遁入空門修行,可若是論到禮佛敬佛的心思,我可不比大和尚你少呢。”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智勖大光頭連點:“爵爺若是真有這份誠心。小僧再無他言,這便請護法金剛,下凡捉妖!”
“大師請。”蕭庭呵呵一笑。
雖然智勖說只要一顆誠心就行,但請神做法,誦念經文什麽的,畢竟是一個儀式化的東西,需要供按、香燭、蒲團等等所謂的法器。好在大唐崇佛,尤其在玄奘西行回歸之後。長安城更是佛風大盛,大凡富貴之家,家中常有小佛堂。原先這片公主宅院裡也有一間不大的佛堂。這些法器倒是一應俱全,否則大晚上的倉促去找,還真未必能湊齊。
焚香擺岸,智勖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誦念了一段不知道是什麽的經文。雙目陡然睜開,從袖中取出一幅畫卷。一尊青銅蓮盤,一個三足小鼎。一個葫蘆來。
高陽大概也是第一次參與‘請神’這種高端的封建迷信活動,一直帶著三分好奇,三分畏懼,目不轉睛的盯著智勖的一舉一動,見到這幾樣東西,忍不住開口:“這又是做什麽的?”
蕭庭倒是比較關注那個葫蘆,這種葫蘆一般都裝酒的,心想大和尚你不會請神之前,還要喝兩口吧?
智勖不言不語,將那副畫卷展開,掛在香案後的牆壁上,躬身合十一拜。
高陽和蕭庭這才看清楚,畫上是一個八臂的金剛,站在蓮台之上,怒目圓瞪,手裡擎著金剛杵、令牌法劍、鍾鼓鈸鐃等物,神情凶惡,不像神佛,倒是有幾分夜叉相。
智勖繼續坐下,衝著那畫像上的人物念經。雖然聽不懂具體的內容,但他這次念得經文和剛才發音和語調都完全不同,又急又重。乍一聽,好像是跟人在爭吵一樣。
嘰裡呱啦的念了一陣,智勖念經聲戛然而止,好像被人硬生生的掐住了脖子打斷似得。
“請爵爺親自動手,取潔淨之水,在心中誦念我佛之名,然後倒入青蓮台中。”智勖指著那個青銅蓮花盤道。
要說高陽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高端封建迷信活動,其實蕭庭也是,只不過和高陽的心態不同罷了,蕭庭壓根就是當看熱鬧瞧稀奇的。
叫人打了點井水,蕭庭在心裡念了兩聲‘上帝愛世人’,然後親手倒進那個不大的蓮花盤中。
智勖從懷中取出一顆蓮子,丟入青銅盤的水裡。
蕭庭本來以為會發生爆炸之類的煙火特效,可那蓮子入水,也沒個動靜,不由的讓他有些失望。
倒是高陽饒有興致,目不轉睛的盯著水中的蓮子一直看。
智勖緊跟著又開始念經,這次念的時間比較長,足足有十分鍾還沒有停下來。蕭庭暗道了一聲佩服,這可是十分鍾不帶重樣的啊,少說幾千個字吧,難為大和尚能背的滾瓜爛熟,上輩子老子背個幾十字的生產關系三要素還吭吭哧哧的。
身後傳來幾聲低聲驚呼,回頭一看,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圍了幾個小丫頭。蕭淑慎帶隊,一群小丫頭從門外探頭探腦的朝裡面望,一臉的好奇。
高陽回過頭,衝那幾個丫頭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不要打擾智勖做法。
智勖又念了一兩分鍾的樣子,蓮花盤中忽然發出一聲極為輕微的碎裂聲。
這聲音不大,可在鴉雀無聲的夜裡,卻顯得極為刺耳,清晰的落在每個人的耳中。
幾道目光刷刷的望向發出聲音的蓮花盤。只見蓮花盤中,那顆蓮子裂開了一條小縫,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芽、開花,頃刻之間,竟然長成了一朵小小的蓮花。
場面也控制不住了,徹底爆棚!大廳中一浪高過一浪的驚呼聲,幾個丫頭你擠我我擠你, 跌跌撞撞的衝進門裡來,高陽眼睛瞪的快要掉下來,長大了嘴巴,不可思議的望著那朵蓮花。
“金剛下凡坐蓮台,待我供奉酒食,金剛酒足飯飽之後,便可捉妖!”
智勖大喝一聲,擰開葫蘆,從葫蘆裡倒出一股亮晶晶的液體,注入三足鼎之中,然後將三足鼎擺在那‘金剛’的畫像之前。
葫蘆裡果然是酒,氣味很刺鼻。
不多時,畫上那金剛竟然變得生動起來,臉色由白轉紅,好像一個喝多了酒微熏的人。
我去!
蕭庭重重一拍大腿,恨不得朝智勖比一個大拇指。就憑他這幾手,他這演技,今兒個這場戲算是值回票價了,沒白白陪著他浪費半晚上。
還有,自己的確是誤會人家了,智勖不光是一個宗教騙子,還是一位傑出的化學家,表演藝術家,佛道兼修的世內高人……總之一句話,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