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扭頭瞧了蕭庭一眼,又轉過頭去,托著腮幫子朝門外看。
“要我說啊,那吟霜若真的是一隻白狐轉世,那才叫好呢。離了這王府之中的勾心鬥角,回到她的雪地之中,無牽無掛的活著,哪怕只有幾年的陽壽,也好過夾在皓禎、王爺和王妃之間,肝腸寸斷的。”高陽又重複了一遍,不過她這次卻是真真實實的在和蕭庭說話而不是自言自語了。
“你說的這是……梅花烙?”蕭庭試探著問。
這故事他也和李嬋兒說過一段,不過蕭庭不太喜歡瓊瑤的書,巧合的是李嬋兒也不喜歡,她更樂意聽快意江湖兒女情仇的武俠,對於這種你儂我儂人的東西很不感冒,所以梅花烙的故事並未說完。
“是啊,多好的小說,聽的人愁腸百轉的。也真是想不通衡山怎麽偏偏就喜歡那些打打殺殺的書。”高陽一副文藝女青年的樣子。
蕭庭咽了口口水,要是說一般女孩子,蕭淑慎那種的,喜歡瓊瑤,他還能接受。可這個人要是換成高陽,他打死也理解不了這種反差,一個以婚外情著稱,擁有面首一個巴掌都數不過來的風/流公主,竟然喜歡瓊瑤式的糾結純愛?
除非裴行儉某天忽然告訴自己他是個gay,而且還是‘受’,否則恐怕沒什麽事會再比高陽喜歡瓊瑤令人震撼了。何止震撼,簡直是雷的外焦裡嫩。
蕭庭這邊還沉浸在這種巨大的反差中,有點回不過神來,那邊高陽好像忽然想起來什麽似得。回頭道:“是了,這書本就是你編的啊。你快跟我說說,那吟霜到底是不是白狐?她和王妃最後母女相認了沒有?”
“我事先把結局都告訴了你,不就沒意思了嘛。”蕭庭小心翼翼的說,其實他是沒多余功夫再去滿足高陽的純愛夢想。寫一本書就已經費了老牛鼻子力氣了,哪有功夫再給高陽說書。
高陽歪著頭想了想,“這麽說好像也對,事先知道了結果,卻不知道這過程,似乎的確沒什麽意思。到底是小說家。一句話說道點子上了。”
“嘿嘿,謬讚謬讚。”蕭庭心裡咯噔一下,隱隱覺得高陽這話不太對勁啊。
果然,高陽緊跟著一拍手:“這樣,你把梅花烙完完整整的給我寫出來。我要看!”
“不寫成不成?”蕭庭哭喪著臉問。
“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能給她寫,就不能給我寫?蕭蘭陵,做人一碗水端平,你可不要厚此薄彼哦。”高陽嘴角一挑,冷笑兩聲,威脅之意十足。
可蕭庭實在不想寫瓊瑤的東西。一想到一個男人筆下動不動就冒出來一句:你無情無恥無理取鬧,我好愛好愛好愛你……之類的,蕭庭就忍不住的脊背發寒。雞皮疙瘩起一身,太惡心人了。
惡心人也還罷了,人活著不就是惡心自己成全別人嘛,要是單單高陽看也就罷了,可萬一傳出去,這東西是出自我蕭蘭陵筆下。老子還要不要見人了?人家可不知道這東西的原來作者,是一個中年大媽。
要不然就說是終南山某一代中年大媽祖師的作品。自己剽竊來的?好像也說不過去,如今終南山逍遙派和蕭蘭陵就是二者為一的東西。最終還是要算到自己頭上。
最後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蕭庭口述,高陽代筆。對外就說故事梗概是蕭庭編的,具體內容是她高陽填充完成。
人家都是紅袖添香夜讀書,美女丫鬟伺候著讀書寫字,蕭庭倒好,每天伺候著高陽寫字,正好反過來。
……
高陽原本定下的三日一交稿,由於梅花烙的出現,變成了日日都朝蕭庭府上跑,有時候還留到很晚。以至於有一次智勖和尚暗地裡問蕭庭,是不是和高陽公主好上了,因為高陽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找過他。
“爵爺,您給小和尚句明白話,若是真和公主好上了,小和尚絕不敢和爵爺爭鋒。”智勖一如既往的光棍。
好上個毛,老子日碼萬字,心力憔悴的,哪還有心思搞女人?
拿了點錢安撫了一下智勖被冷落的心,蕭庭繼續碼字。
日碼萬字,不僅僅是梅花烙和倚天屠龍記,還有一本他早就準備動手寫的書:《天工開物》。
這天工開物,可不是抄宋朝沈括的天工開物,而是關於標準化製圖的詳細教科書,思路和很大一部分的技術性東西是按照後世的機械製圖來的,但根據唐朝的具體情況又有所變化,並非死搬硬套。
機械製圖和流水線生產這些東西,早晚是保不住秘密,一定會流出去的,別的不說,朝廷一旦知道蕭家有大幅度提升工程效率和質量的法子,也必然會要求蕭家獻出來,惠及天下。
技術藏私是藏不住的,蕭庭也沒想著一直要藏,那麽至少要留住名聲。這本書一旦寫成,蕭庭無異於就是這門學問的創始人、祖師爺。文治武功,武功莫過於滅國開疆,文治莫過於著書立傳。
除了天工開物,蕭庭還得時不時的去琢磨點商會的事,那本《大唐商會總章程》才開了個頭,五分之一都沒有寫完,雖說暫時不急,可這畢竟是大事,說不準朝廷什麽時候就會要。
從字數上來說,《大唐商會總章程》也許是最少的,但卻是最難寫的,一句話甚至一個詞。都關系到將來的條理法規實施,影響到權力和義務的分配,必須再三斟酌,仔細權衡考量,半點馬虎不得。
……
隨著時間一天天推移。蕭庭的稿子一天比一天厚,通過高陽公主在衡山郡公主府和蘭陵男爵府之間鴻雁傳書,有時候稿子裡還夾帶點私貨,兩個人的書信悄悄話之類的。
高陽即不介意,也沒功夫去介意,天天抱著梅花烙的稿子一遍又一遍的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讀書怡情的緣故。還是被書裡的人物感染,脾氣倒是比過去溫和了不少,也很少聽她罵人了,平時走路坐臥之間時常發呆,眼瞅著整個人就有癡迷進去的跡象。
蕭庭本想給她出個點子:把梅花烙編成一台戲。可想了想暫時打消了這主意。最近太忙,實在分不了心了,萬一高陽心血來潮要拉著自己一塊去演戲那就是辦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這點子蕭庭卻是記在心裡了,等將來有空,嘗試著搞點舞台劇話劇什麽的,也許也是一種不錯的消遣,還能起到政工宣傳作用。
對,利用戲劇進行政工宣傳。這點也要記下來,將來對付突厥搞同化的時候或許派的上用場。
部落頭目黃賀魯貪婪好色成性,巧取豪奪牧民的羊馬財富。在大雪夜裡上門逼債,牧民無力還錢,黃賀魯車裂了牧民,還要將他的小女兒充為奴隸抵債,小女兒逃入大唐,愛上了勤勞善良勇敢的大唐府兵張某某。幾年後。大唐正義之師解放突厥,已經升為校尉的張某某帶兵剿滅黃賀魯。打土豪分田地,張某某和小女兒重建家園。從此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得人心者的天下,政治宣傳是一把專門捅心窩的軟刀子,在同化的過程中,能起到的作用,可能還要超過軍隊。
勞力者治於人,勞心者治於天下。
中間某日,蕭守道來了一次後宅,和蕭庭秘密的談了半個下午,房裡只有兩個人,也沒人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麽。
……
“回明府的話,蕭家圍場內外守衛森嚴,到處都是狗,小人怕壞了明府的事,不敢冒進。工匠們吃住都在作坊附近,也有看守。”
長安縣衙後堂,長孫詮下首站著一個新進提拔的班頭,叫葉添龍,是以前裴行儉手下的老人。長孫詮兩個死士被咬的不成人形,由老福送回陝州之後,長孫詮手下無人可用,於是從原先裴行儉的手下裡,提拔了幾個機靈忠心的,這位葉班頭就是其中之一,直接從看大門的基層,提拔到了縣衙的中層幹部。
“恩,你做得對,寧可少打探些消息,也萬萬不可冒進。”長孫詮滿意的點點頭,誰說長安縣的差役不堪大用?依著我看,反而比那些個死心眼的死士好用的多,比如眼前這人就是個機靈的,雖然沒打探到什麽消息,可至少也沒折進去不是?
想到上次陪的那筆錢,長孫詮心裡就忍不住的抽抽,再一想到那筆錢最後的去向,長孫詮就已經不僅僅是心疼,而是一陣陣的犯惡心,一肚子苦水說都說不出來。
葉班頭接著稟告:“蕭家莊子進不去,小人便想了個法,到了那些匠人家眷所在的莊子上,聽他們的家眷閑聊之中,倒是得了些消息。”
“哦?”長孫詮眼睛一亮:“說來聽聽。”
“小人聽那幾個老娘們閑聊,說什麽長安縣的差事已經差不多完成了。”
“什麽?已經做完了?”長孫詮一愣,倒吸了一口涼氣,皺眉道:“不可能吧?這麽快?再說了,若是已經做完了,他蕭蘭陵為什麽不交差,為什麽還把那些匠人聚在作坊裡?”
“正是,後來又有婆娘說了,好像是因為蕭蘭陵覺得要是交差太早的話,一方面得罪工部,顯得工部無能,另一方面,說不定朝廷緊跟著又要給他派什麽更加棘手的差事,於是乾脆拖著,等到了期限再交差。”葉班頭說。
這倒是能說的過去,上面交給你個任務,人家十天做不完,你一天就做完了,你面子是有了,可人家怎麽活,這不就側面得罪人了嘛。況且這麽一來,上級會覺得你還有巨大的潛力,也許就會加派更難的任務。所以在有些單位裡,能力越強的人,的確就是越辛苦。
這麽一分析, 長孫詮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來,這蕭家還真就把長安縣的份額完成了。
“這倒是古怪的狠,他到底怎麽做的?”
既然已成事實,再追悔什麽就毫無意義,現在要做的,就是應對後面的事。長孫詮開始琢磨著,接下來給朝廷的上書之中,該如何措辭,才能突出在此番播種機制造過程中,長安縣是如何披肝瀝膽,百般騰挪,最終完成任務的壯舉。
這裡面,當然少不了蕭家的協從之功,但最大的功勞,還是他長安縣的。
“你辛苦了,去領賞去吧。”長孫詮揮揮手,讓葉班頭退下。
葉班頭離開之後,長孫詮從懷中取出一封家書,揭破火封,抽出信件讀了起來。這封信是之前他父親的親筆信,由於葉班頭來報信,他還沒來得及看。
才看了幾行字,長孫詮手腕微微一抖,望著信紙吃驚道:“什麽,老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