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穿了也很簡答。莊稼要長得好,無非就是‘水土肥蟲’,翻土施肥除蟲都已經完成,但冬小麥在收獲前孕穗的階段,還要澆最後一次水,必須徹底澆透了,麥穗才能長得飽滿。就跟孕婦懷孕的時候營養要跟上,生下來的娃才壯實一個道理,要是連孕婦都餓死了渴死了,肚裡的娃當然也活不成。
臥牛村四十六戶人家,上中下三等水田旱田一共八百六十五畝,往年每到孕穗的時候,幾乎是全村男女老幼齊上陣,肩挑手提不分晝夜的乾,才勉強能完成灌溉。
其實主要靠的還不是人,而是架在涇河上的三台筒車,也就是水車。上千畝田,靠著人力肩挑手提的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最多就是起到補充作用,主要靠的是水車。
“要不連天加夜的多乾幾天,大夥辛苦點。另外我到縣府去,請裴明府趕造水車?”
蕭庭自以為明白了問題所在,地震之後,村裡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了四成不到的勞動力,還大多是老弱婦孺,能乾活的青壯男子不超過二十人,三台水車也散架了一台。
按照他一個沒種過田的人的認知,既然單日勞動力減少,那就增加勞動時間,原本要一百個人乾五天的活,現在只有五十個人,那就乾十天,反正總量是一樣的。而且憑著他和裴行儉的關系,給臥牛村開開小灶打造幾輛水車應該問題不大,這是利民的事,想必朝廷也不會責怪。
“小神仙你一看就是沒種過田。”牛老漢苦笑搖頭:“啥叫農時,人誤地一天,地就誤人一年。最後一次澆水,必須在孕穗的那幾天裡全部澆完,早幾天,遲幾天都不行,要打造水車再送來,少說要十幾天,過了澆水的日子,就是全大唐的人和水車都調來也沒用了。莊稼漢忙的時候忙死,閑的時候閑死,就是這個道理。哎,小神仙,你是天上的人,這地裡的事,怕是管不到。”
丟人啊,太丟人了,蕭庭臉刷的就紅了,堂堂穿越者竟然被一個一千多年前的老農民鄙視了,還讓不讓人活了?簡直是給廣大的穿越者抹黑!
“哼,才不是,我哥能耐大著呢!”蕭淑慎坐在蕭庭腿上,衝著牛老漢做了個鬼臉表示不滿。
牛老漢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連忙給蕭庭作揖:“眼看著一年的收成落空了,一村子人口糧沒了著落,老漢心裡上火,話趕話就就說錯了話,小神仙萬萬不要往心裡去,您是乾大事的,老漢從心底裡佩服,田裡這點事不值得您操心。”
話不能這樣講,乾大事的人也要吃喝,糧食的事比天大,沒有比糧食更值得操心的事了。蕭庭擺擺手:“不說這話,如今想法子保住糧食才是正事,適才說灌溉主要靠水車,三台水車壞了一台,這不還有兩台嗎?”
“那兩台也沒用了,說不清,小神仙你隨我來看看就明白了。”牛老漢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朝前面的涇河方向走過去。
“丫頭我們去瞅瞅?”蕭庭笑著對蕭淑慎說。
“恩!去瞅瞅!”蕭淑慎重重的點頭,乖巧的從蕭庭腿上跳下來,拉著蕭庭的手跟著牛老漢朝涇水方向走。
臥牛村離著涇水不近不遠,之間修了一條木質的水槽,三尺多寬,一尺來深的樣子,水車從涇水抽水上來順著這條水槽流到村口,再從村口的溝渠分流到各片田中。順著水槽一路朝涇水走,槽裡的水已經幹了,底子和兩邊的擋板還是濕濕的,看樣子斷水沒多久。
站在涇水邊,蕭庭看見了僅剩的兩台水車,幾根粗木樁釘在涇水中,水車像大車輪子一樣加在木樁上,骨架一樣的木輻條,呈放射狀向四周展開,有點像摩天輪。每根木條骨架的的最頂端都帶著一個刮板,刮板上並排綁著幾隻竹筒。河水衝來,借著水勢的運動和慣性緩緩轉動著水車,一個個竹筒裝滿了河水被逐級提升上去,到了高出之後,竹筒又自然傾斜,將水注入一邊的木質水槽,流到灌溉的農田裡。
根據牛老漢介紹,正常情況下,原本三台水車一天一夜約莫能灌溉兩百畝田,再配合上臥牛村的人力,八百多木田也就三四天的功夫就澆完了,正好趕得上孕穗的農時。
眼前的三台水車,一台已經散了架倒塌在岸上,另外兩台也不轉了。
地震之後,涇河的水位一下子下降了一大截,水面和河堤的落差少說有三米高,兩台水車根本取不到水,如果固定水車的樁子打深,水車是能夠到水了,但是又夠不到岸上了,除非現在能在一兩天之內造出一台比現有水車大兩三倍的大型水車才能解決問題。牛老漢已經問過村裡的木匠,這麽大的水車臥牛村根本造不出來,就是長安縣也很少有,就算造的話,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的功夫,根本趕不上農時。
再者既然涇水水位下降,那長安縣肯定不止臥牛村一個村子缺水,沿河的村莊都缺水,不沿河的缺水更嚴重,要是長安縣給臥牛村開小灶造大水車,最後只有臥牛村糧食保住了,其他村子非得炸了鍋,掀了長安縣衙不可。
“扒開河堤,挖渠引水成不成?”蕭庭問。
涇水雖然離著臥牛村有一段距離,但如果人手充足的話,可以從堤扒開一道口子,勉勉強強挖一條小水渠引水到臥牛村,雖然不敢說能抱住全部的莊稼,但總比絕收的要好。
至於人手,就算是拿刀逼著裴行儉,也得叫他給解決了。雖然自己打不過他。
牛老漢聞言,立刻用見鬼一樣的眼神望著蕭庭。蕭庭還以為自己想出了一個絕世金點子震撼住了思維僵化的古人,哪知道一問之下,蕭庭才知道,這看起來不錯的辦法,差點讓自己這個法盲坐大牢!
唐律有明文規定,私掘河堤,私挖河渠者,無論是什麽原因,笞三十,關內京畿道諸縣,笞三十流三年……怕的就是農民為了灌溉,到處亂挖,一條河就那麽多水,怎麽引水灌溉都是有官府統一規劃,否則你這裡開個口子,我那裡開個口子,那還不得亂了套?
尤其是有長安饒八水,水資源豐富的不像話,每條河都修建了堤壩,如果把河堤都挖的千瘡百孔, 萬一漲水發水了怎麽辦,還不把長安城給淹了,偉大的李氏皇族也不要當人王了,直接當龍王好了。
想要在長安縣挖堤開口子也不是不行,村裡報保正,保正報長安縣,長安縣報尚書省,再交給門下省審議,呈報中書省呈請偉大的皇帝陛下批複,再一層層的批到長安縣。一切順利的話,估摸著也就一兩個月……
難道真的就沒辦法了?眼前明明就是一條水流滾滾的大河,身後沒多遠就是上千畝眼看著就能熟的麥子,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因為缺水,讓一年的收成化為須有?
雙手背在身後望著眼前的大河,蕭庭雙眉緊皺,一肚子的不甘心,老子是什麽人,老子是穿越者,這肚皮的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什麽修身齊家?
“小神仙身子要緊,萬萬不要操勞過度度傷了身子。”牛老漢見蕭庭神情嚴肅,反而在邊上勸慰道:“村裡好歹還有幾十個能動的,肩挑手提無論如何也能保住百來畝地的收成,官上會賑濟,大半年的時間,勒緊褲腰帶也就過去了,餓不死幾個人的。”
蕭庭的倔脾氣也上來了,揮揮手示意牛老漢不要再說,一屁股坐在堤壩上,面朝涇河道:“不成,餓死一個都不成!好不容易活下來了,憑什麽要被餓死!我來想辦法,一天想不出辦法,我就在這裡坐一天,我還就不信了!”
蕭淑慎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最終卻沒有開口,拉著蕭庭的手,一言不發的在他身邊並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