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老李小李一家,蕭庭自己在府上閉門琢磨了一夜。
商事監草創,朝廷的最直接目的其實是為了通過參加明經的方式,從商戶頭上賺錢,所以在朝裡的大多數人眼裡,這個‘商事監’根本談不上什麽朝政,充其量就是為了執行某一項政策,臨時組建起來的一個草台班子,有點像後世的‘臨時工作組’,並沒有觸及到朝廷裡任何人的根本利益。
說白了,誰都沒太把這商事監當做一回事,也許李治想到了一些未來的,但也只是隱隱約約的東西,並不明確,估計李治陛下現在也沒太多精力去考慮這些。
實際上,連蕭庭自己對於這個商事監的未來前景藍圖,都做不到了然於胸。在資本主義尚未萌芽的大唐,地廣人稀,依舊處於農耕佔據絕對地位的階段,暫時不可能搞出來像後世那種以發達的商業網,以商業來主導國政的局面更是不可能出現。
但蕭庭並不需要這種局面的出現,他即不準備造反,也不想做的過大,甚至與朝廷分庭抗禮,那是取死之道,即便自己這一代風光,可如果不能在百年之內實現大唐資本主義發展,那蕭家被滅門也是早晚的事。
在大唐,一百年內實現資本主義,顯然不太可能。
現在的局面,反而恰恰是蕭庭需要的,商人是一股力量,這股力量有錢有人,卻沒有靠山背景,尚未被其他勢力染指過深,同時這股勢力如果團結起來。可以為朝廷帶來巨大利益,卻不至於威脅到朝廷的統治。
況且,商人子弟參加明經,本身就是一件好事,一方面,可以加寬人才選拔的入口。讓更多有能力的人充實國家,另一方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逐漸的打破不平等壁壘。
當然,什麽時候都不可能做到‘人人平等’,貴族、官員、商戶之間永遠不可能平等,尤其在封建社會。但至少要做到,商人和百姓普通百姓之間的平等。至於將來的官商勾結,甚至害民。這是任何國家和個人在發展階段都無法避免的,其中牽扯制度和執行的問題,但並不能因噎廢食。
只要階級存在,就不可能徹底解決人人平等的問題。至於說什麽到了沒有階級的一天,那即不是蕭庭可以看到做到的,他也懶得去想這種近乎神學哲學的問題。
對於蕭家而言,商事監是一條有效掌權的路子,也是一條源源不斷的財源和信息來源。是一張可以擴大蕭家影響力的大網,如果運作的得當。以商事監為首的商戶們,可以成為蕭家大樹上的枝葉、根須、節點細胞,從各方面源源不斷的為蕭家提供各種資源,讓蕭庭去一步步的實現他對於家族發展的規劃。
而這一切的前提,和以往不同。以往蕭家要做的,是和朝廷裡的幾位大佬勾心鬥角。是獲得聖寵聖心,是和豪門拉關系,大多是奇兵詭道,主要考驗的是做人的能力;而現在,蕭庭需要做的。則是正兒八經的去把這個商事監運作好,讓現在連衙門都尚不存在的商事監,在短時間內站住腳,有效的運作起來,這是堂堂正道,主要是做事的能力。
只有一個真正對朝廷、對商戶、對百姓甚至對蕭家都有利的商事監,才能被認可接受,進而一步步獲得話語權,僅僅憑商事監主管蕭蘭陵的聖寵是遠遠不夠的。
說白了,打鐵還要自身硬。朝廷僅僅想讓商事監賺一把就成,蕭庭想的卻是壯大商事監,可持續發展。
想了大半夜,第二天起床派人去叫慕一寬,慕一寬還沒來,魏華倒是先跑來了。
魏大爺和蕭庭一樣,同樣在家裡熬了半宿,通讀了蕭庭起草的大唐商會章程,囫圇吞棗不求甚解,其中有十幾處完美沒讀懂,有幾十處懂了但有存疑的,天一亮就帶著問題,急吼吼的上門請教。
“章程的事,咱們暫時不急,這個章程我也是隨手一寫,未經深思熟慮,況且本以為是組建個民間的商會,沒料到現在朝廷居然獨立成監,這兩者是不同的,以前的章程,現在未必實用。”蕭庭笑道。
魏華微微皺眉:“那依這麽說,商事監的章程,至今尚無。”
“沒有。”蕭庭搖頭笑笑:“何止是沒章程,咱們商事監是三無,無章程,無衙門,無官差。”
“蕭蘭陵所言不差,正是因為如此,你我才應盡快拿出一個章程來,不如趁著這些日子建造商事監衙門的功夫,你我擬定一個出來?”
魏華斟酌了一下,接著補充道:“自然,是要在左使之前的商會章程基礎上修訂增減的,我也是做個拾遺補缺的事,大主意還要左使來拿。”
魏華這點上還是有好處的,不裝蒜,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他清楚自己吃幾碗乾飯,於商事一道,他就是個門外漢,他的職責是監督商事監的發展運行,所以他現在催著蕭庭‘立章程’,卻不是由他來‘立章程’。
不料蕭庭卻笑笑,道:“章程的事,暫且不急,朝後排一排。”
又是一個‘暫且不急’,蕭庭不急,魏華卻急了,皺眉道:“蕭左使,朝廷的情況你不是不曉得,亟待我們把商事監建起來,你這左一個不急,右一個不急的,朝廷可是急的很啊,這樣溫吞行事,這裡拖一拖,那裡緩一緩的,總不能等上個一年半載,商事監還是個虛頭衙門吧。”
剛想到魏華的好處,蕭庭還沒來得及對於改觀印象,他的壞處就冒出來了。說話太直,完全沒有半點子言語的藝術,兩個同衙辦公,又不是很熟,哪有副手當面指責正職的。
蕭庭心裡暗歎了一聲,心想李治也真是個秒人。能想出把魏華丟到商事監裡這一招,老子算是服了他。以後跟這位魏華大爺扯皮的日子還久著呢,慢慢習慣吧。
“魏右使錯會我的意思了。”蕭庭想了想,擺擺手笑道:“我的意思,不是拖延怠慢,商事監是一等一著急的事,說句實話,我這個左使比你還急上幾分。不管怎麽說,商務是我提出來的。如今朝廷非但應了我所請,還專門為此新設衙門,實在是千年未有之變,若是最後落個草草收場,嘿嘿,我這個左使第一個交代不過去。”
“那蕭左使的意思是?”魏華搖搖頭:“我不明白。”
這兩人說話也有意思,魏華身上還有這個禮部侍郎的差事,再加上承襲的爵位。論起來官比蕭庭大,身份也比蕭庭貴重。可他現在主要工作是商事監右使,是蕭庭下級,所以兩人對話中,彼此之間都罕見的沒有敬稱,時常用‘你我’二字,不明就裡的人聽起來。八成要以為兩人矛盾深重水火不容的。
“章程是個大的東西,恩,怎麽說呢……”蕭庭想了想:“咱們商事部是從所未有的,沒有現成的章程可循,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咱們說的章程,可不僅僅是一個商事監章程就完了,還有眾多細枝末節,一個大章程下面,可能還有幾個小的,每個小的章程,每一句話每個章節,都還有解釋說明。可謂千頭百緒,繁雜至極。”
“正是因為條紋繁雜,千頭百緒,才該及早開始。”魏華道。
蕭庭笑道:“可這千頭百緒的,總該有個著手之處,比如說包括大章程,比方咱們商事監該做那些事,該向朝廷盡的義務,該怎麽去管理商戶;下面還有小章程,具體的事該怎麽辦,官差該如何行事,等等一大堆,算起來,恐怕不是三兩個章程能概括的了的,況且之前也說了,這些章程無例可循,可以說都是新創,合適不合適的,也沒人曉得,並不是說今兒個定下了,明天就不能該,總要在實踐中不斷完善才是。”
蕭庭頓了頓,估摸著魏華大約有些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才接著道:“說白了,這麽多從所未有的章程,總不能咱們兩坐著一拍腦袋,憑空妄想出來。一來章程太多,這得想到什麽時候去?二來嘛,憑空妄想,難免與實情不和,說不定非但不能有助大唐商事,反而有害。右使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恩,這個道理不錯。”魏華點點頭:“這千頭萬緒的,我想了一夜,也是心亂如麻,不知左使以為,該如何著手?”
“我的意思是,咱們先一步步來,把這千頭萬緒的事,給它分成幾塊。”蕭庭道:“別的先不說,第一步,是把商事監的組織結構給確定下來。”
“組織結構?我倒是在左使撰寫的大唐商會總章裡瞧見過這個詞,這意思大約就是咱們商事監裡的官吏從屬,各司職權?”魏華試探著問。
“右使說的一點都不錯。”
蕭庭點頭笑道:“這組織結構就是人的骨頭架子,咱們先把商事監的‘骨架子’搭起來,討論討論,分成幾個部分,每一個部分管著哪些事,有什麽權力,上下左右間該如何從屬協調,然後這架子搭好之後,再根據細化不同部分的具體章程,日後在商事監的運作之中,不斷的修正。有了骨頭架子,咱們商事監這個新生的小娃娃,將來就不會長成歪瓜裂棗,制定章程的時候,心中也有個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