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錦堂坐落在整個容府的最北面,平日裡是安平侯和夫人的居所,安平侯在蕭姨娘那裡呆的時間長,這裡倒是冷冷清清的。只是最近幾天容祺從邊疆征討烏孫回來,容府中便又熱鬧起來。
尤其是容祺封了大將軍後更是讓安平侯爺笑開了花,在柯夫人那裡呆了幾宿,大爺住的影山樓也是派人重新裝飾一新,這份榮寵自是同別人不一樣的。
這下子容夫人坐不住了,一面提點容善警醒著點兒,一面在澄錦堂設宴專門慶祝容祺建功立業,威震四方,給容家祖宗增光添彩。
進了澄錦堂,繞過花廊便是五間上房,黑漆漆的落地柱,雪白的錦簾,兩邊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都是安平侯喜歡的。院子正中鋪著十字甬道,東西兩側合抱粗的參天大樹,枝葉繁茂。
跨進正房,迎面便是十二扇紫檀木落地罩,鑲嵌著象牙雕花,中間的四扇開著,裡面的丫鬟婆子手腳麻利的在紫檀木圓桌上布菜。
東面的暖閣中容夫人端坐在了正中的軟榻上,薑姨娘,珂姨娘陪坐在一邊。蕭姨娘則是在外間指點著下人做事兒,井井有條,絲毫沒有錯處。容珍兒搬了一隻錦凳坐在軟榻下首位有一搭沒一搭回著容夫人單調的問話。
容夫人三十七八的年紀,圓臉,挺鼻,柳葉長眉,唇角隱隱含笑。溫婉中卻帶著幾分隱忍的威嚴和肅穆,令人不敢造次。她體態清頤,發髻如雲,發髻上的翡翠玉步搖垂下串串珍珠流蘇,在額頭間搖晃著不甚分明的陰影。明明是在笑,卻又似乎思緒飛出了好遠的距離。暗道不知道平日裡只會談詩論詞的善兒能不能過關?
澄錦堂另一側的書房裡卻是靜的出奇,即便是平日裡浪蕩的容三爺容永也是低眉垂首,一副整肅的模樣。
雕刻著容家圖騰金鳥的案幾邊端坐著一位四十出頭,頭戴華冠,雙目有神的中年男子。著一襲玄色錦衣,金色花紋十分繁複精致,色澤又淡雅宜人。身量頗高,帶著武將的氣韻。神情雍容溫和,舉手投足之間透著淡然穩重,卻有一絲不容忽視的傲慢狷狂之氣悄悄藏了起來。
他身前躬身站立著三個年輕人,容善一襲白色繡竹紋的錦袍,腰間佩戴容家標志的玉佩,書香氣極濃。容永也一改往日的花花綠綠的形容兒,著一身海藍色錦袍,妖冶的眉眼收斂了很多。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站在最前面的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穿著玄狐裘長袍,鑲嵌著紫貂的風毛邊兒,十分名貴。襯托著高大挺拔的身姿越發的威武至極英氣逼人。他似乎是從極寒之地剛剛回來,來不及換衣服便在安平侯面前立規矩,正是容家長公子容祺,也是安平侯最喜歡的兒子。
他臉型長的卻極其清秀,瓜子臉上兩道濃密的劍眉微微揚起,緊繃的雙唇唇角微微下吊,仿佛隨時會向人表示自己的高傲和輕蔑。那雙鷹眸卻燦若星子,帶著陰冷寒霜的鷙猛眼神,饒是任何人對上這樣的眼神都會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屈服之意來。
安平侯爺緩緩將視線從容祺移向一直垂首而立的容善,眼眸中的光黯淡了幾分。是一種怒其不爭的悲憫,怪不得人人都說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這話實在說的沒錯兒。自己的這三個兒子,容祺性情最為像他,文治武功樣樣出色只可惜是庶出。
容善是嫡子,容夫人又是南平郡王的嫡長女,說起來那是當今聖上的親侄女兒,家世自是不用說。可是怎麽就不學無術呢?詩詞歌賦也就罷了,世家公子誰不會這個,但是這孩子卻是將這些當飯吃。國事策論不會,為人處世單純,刀槍劍戟更是躲得遠遠地。每日裡不是章台遛馬便是月下輕舟。建州城玉秀河上的花船到處都流傳著安平侯嫡子所作的豔曲兒,真真兒要氣死他了。
更離譜的是,這孩子還喜歡玩兒泥巴,做成什麽瓶瓶罐罐的。這些粗活兒都是那些作坊裡面的匠奴作為,他一個未來繼承容家龐大家業的繼承人也去做這些?!!
至於容永安平侯倒是不抱什麽希望了,簡直就是一個浪蕩的花花公子。不過一個庶子混吃混喝湊合著娶上一房妾室,在京城裡謀一份差事也算了了心願。
“容善,容永,你們幾個年紀也算不小了,不要整天混混沌沌的過日子,昨天吩咐你們寫的策論備好沒有?”
容善心頭不太服氣,為何只是他和三弟要交策論,好似沒有大哥什麽事兒似得。
“父親,孩兒的策論已經準備好了,只是素來聽聞大哥於這國事上面見解頗為獨到,孩兒也想聽聽大哥的想法。”
安平侯沒想到這臭小子平日裡不學無術竟然敢在他面前將自己大兒子一軍,不過容善這話說的倒也合理。他倒是很想考考容祺的文采,容祺一年幾乎很少回家,大漠邊關與那些武人們打交道,不知道與這文治方面荒廢了沒有。
容祺唇角冷冷一翹,瞬間恢復了平常,從袖筒中抽出一卷澄心堂的素箋,緩緩呈到了安平侯面前道:“這是孩兒在回來的路上所寫,至於二弟所說的指教實在是不敢當。還請爹爹過目!”
安平侯忙接過來一看,不禁面露微笑:“好一個兵凶戰危,屯田邊疆。我兒能有此等見識實在是令人欣慰,為父這便依著你的法子上一道折子,將你的意思寫進去。”
容善心頭頗不是滋味,一邊的容永也笑著將自己寫好的策論交了上去,卻不想被安平侯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你怎麽不在酒缸裡喝死?策論裡字字句句不離一個酒字?竟然還用五殿下比例子,五殿下豈是你這廝比得了的?”
容永垂首忍著安平侯的唾沫星子,心裡頭卻是樂開了花。每一次能將父親氣到無語凝噎倒是他最開心的事情,總覺得自己在父親心目中還是有一定的分量的。越是如此,臉上越是恭敬無辜的樣子,倒是令安平侯拿他沒辦法。
“容善!你的呢?”安平侯一陣陣扶著腦門兒抽氣。
容祺臉色掠過一抹冷意,容永則是帶著幸災樂禍的期盼了。總之每一次二哥挨罵的次數絕對是要超過自己的。
容善回想了昨天魏悅的那些精辟言論,從容不迫摸出了素箋捧到安平侯的面前。
“父親,這是孩兒近來琢磨出來的一些東西,還望父親教導,”他稍稍退後了一步, 心頭卻是忐忑。
安平侯盯著素箋突然臉色微微變了幾許,似乎是不可思議又重新看了一遍,接著又細細研讀了一遍。
容祺微微挑眉,這樣的表情從來沒有在父親臉上看到過,不禁抬頭看了一眼容善,卻撞到他略有些得意的眼神。
“你寫的這國之四維是怎麽回事兒?”安平侯頭一次用很嚴肅的態度看著自己不成器的二兒子。
容善忙躬身將魏悅的那些比喻,講解,細細說了一遍。安平侯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微笑:“嗯!還有些長進!先用飯,一會兒你單獨來我書房一趟!”
容祺眉頭猛地一蹙,隨即緩緩道:“父親,孩兒且回去換換衣衫,一會兒再去給母親並幾位姨娘請安。”
“嗯,你去吧!”
容祺走出了軒閣,衝自己身邊的長隨正清招了招手,他才不相信容善能寫出這麽好的策論來,能有這般獨到的見解,一定是有高人背後指點過。
“主子爺?”正清看到大爺急匆匆走了出來,忙跟了上來。
“馬上去查,最近二爺同什麽人有來往,快去!”
“是!”
容祺停住了腳步,陰鷙的眼神看向了遠方。一定要將寫這篇策論的人找出來,此人決計是才高八鬥胸懷異稟的可用之人。能的話就挖過來用,不能的話……他緩緩握緊了拳頭,那便殺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