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四年,初冬,羋山腳下坐落在梅林中的秀水村顯得別樣的靜謐。這是一個不大的村落,也就是幾十戶人家,村頭蓋著一處小巧的院落,兩進兩出,乾淨整潔。
院落裡的白梅開的正豔,梅樹下一個看起來分外靈秀的男童趴在石桌邊擺弄幾個泥人兒,看起來樂此不疲。
門外傳來一陣馬蹄的翻飛聲,一個披著銀灰色狐裘大氅的英俊男子飛身下馬,抬眸看著安靜的院落,神色中說不出的複雜。
那人頓了頓緩步走了進去,卻看到了石桌邊的男童。那張小臉俊美至極,皮膚雪白如玉,黑色的頭髮扎了兩個圓圓發髻,上面裝飾著兩顆罕見的南珠。尤其是那一雙明亮的星眸,看起來竟然還有幾分熟悉。
“你是何人?”男童抬起了小臉,穿著團花福字紋絡錦襖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看著外面來的陌生人。
“我……是你的叔叔!”容永不知道為什麽喉頭有些堵得慌,眼前的漂亮小人居然同司馬炎長得一摸一樣。
他不禁萬分感歎,當初那些讓魏悅打掉這個孩子的人都瞎了眼了嗎?他終於明白魏悅為什麽那麽痛恨皇上了。
“承兒!和誰說話呢?”正屋裡走出來身著一襲繡著蘭花錦袍的魏悅,看到容永後不禁愣在了那裡。
“這孩子叫什麽名字?蠻可愛的!”容永咳嗽了一聲掩飾道。
“魏思承,”魏悅淡淡道。
容永心頭一頓,思承?思念承乾?果真這個是皇上的兒子,他的心頭頓時松快了一些。
魏悅較之前顯得清瘦了幾分,可是神色卻是安定從容,在她俏麗的臉上平添幾分高貴淡雅之色。
魏悅至從上一回將計就計從魏府那場大火中全身而退,離開了建州城後,隱姓埋名輾轉很多地方。一直到了這秀水村,才定居了下來。憑借自己的釀酒技術在距離秀水村不遠的小鎮上開了一家酒坊,生活倒也富足的很。
只是她倒是低估了容永的楚山會館,楚山會館素來在江湖中是個無所不能的神秘組織,想來找人這件事情上也是不在話下。
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找來了,既來之則安之,魏悅命丫鬟帶著兒子去後堂玩耍、她隨即將容永請到了前廳落座,親自沏了梅花茶端到了容永的面前。
容永坐定後輕輕抿了一口茶:“魏悅,你這沏茶的手藝不亞於你釀酒的手法。味道實在是耐人尋味得很,在下佩服。”
“他怎樣了?”魏悅知道容永為了找到自己一定是動用了所有的力量,他這般急心火燎的來可不是為了品茶那麽簡單吧?容永是司馬炎身邊最得力的親信,這般著急司馬炎定是出了什麽事情。
想來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能有什麽不如意的?非要派出自己最核心的機密力量尋上她的門來,話雖如此說,可是到底還是心頭藏著一份牽掛。
容永知道什麽都瞞不過眼前這個聰慧的女子,索性也不兜圈子了,多情的桃花眼中滿是真實的悲傷難過。
“魏悅,我知道你恨著他,可是這幾年他過的真不是人的日子。”
魏悅臉色不變,手掌卻是緊緊攥在了一起。
“你們錯過了那麽多,我不希望你們錯過這最後一次機會!”
“你想說什麽?”魏悅陡然抬眸盯視著容永。
容永緩緩道:“若不是他病重幾乎動也動不了,他一定會親自來看你,但是魏悅我求你了回宮看看他吧!”
“我覺得不必了,”魏悅淡淡回道,視線移到了窗外熱鬧的梅花上。
“魏悅,”容永隻覺得嗓子發乾,聲音沉了下來,“太醫說了,他只有一個月的壽命。從這裡到京城少說也得近一個月的行程。你若是真的狠心不想見他最後一面,我也無話可說。”
他說罷站了起來便要離開。
“等等!”魏悅冷淡的表情終於裂開了一條深深的縫隙。
二十天后,崇明殿外銀裝素裹,大雪壓枝頭,顯得天地萬物靜謐無比。一襲銀色蟒袍的司馬如同同樣裝扮清雅的魏雪匆匆走進崇明殿。
太醫還有重臣黑壓壓跪了一片,素色紗帳將錦榻上的情形籠罩的嚴嚴實實。上面躺著的人已經是氣息奄奄,瘦骨嶙峋的手掌緩緩抬了起來衝瑞王夫婦輕輕一揮,仿佛也會耗盡他的力氣。
“五哥!”司馬如疾步搶了過去握著司馬炎的手,眼淚頓時湧了出來,哽咽的厲害卻是說不出話來。
“穆雲義!”
穆雲義如今已經是大晉朝的宰相,雖然臉上的傷已經醫治的差不多了可還是留下了猙獰的疤痕。
“臣在!”他忙跪行了幾步。
“擬旨!”
“是!”穆雲義忙緩步跪到了一張小幾邊拿好筆,他也知道皇上去日無多,今兒這道旨意可是非同一般。
司馬炎喘了口氣道:“朕親政四年以來,前興兵災無數,後用人不察,致使貪官巨蠹橫行。生靈塗炭,盜賊成群,朕之罪也。”
穆雲義的手抖了一下,眼前一片水霧升騰。他何曾不知道這位陛下登基以來,勵精圖治,獎勵耕織,用人為賢。甚至清除了大晉朝那些世家大族等百年毒瘤,開延平一朝新風氣,實乃千古少有的明君。沒想到還要下罪己詔。
司馬炎猛地咳嗽了起來,太醫忙要上前卻被司馬炎趕開緩緩道:“瑞王賢良方正,品性端良。朕將祖宗基業交給瑞王,還望瑞王能體恤朕的一片苦心,勤政愛民,澤被蒼生。“
“五哥!”司馬如再也壓抑不住放聲痛哭。
“你們都下去吧!朕也累了!想要歇歇!”
崇明殿裡的人具是臉色暗淡緩緩退了出去,瞬間大殿裡顯得空曠起來。司馬炎躺在錦榻上,感覺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滴的流逝。
突然殿門緩緩被人推開,他心頭煩躁剛要申斥幾句不想卻聞到了一陣淡淡的杜若香氣。司馬炎忙轉過頭卻看到那個在夢境裡出現了無數次的人,他拚命的想要從床榻上爬起來卻狠狠摔了下去。
“小心!”魏悅忙將他扶住卻發現自己的身子抖得不像樣子,司馬炎居然瘦弱到了這種程度。
“悅兒,”司馬炎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何公公小心翼翼將茫然不知所措的思承領到了司馬炎的面前,隨即抹著眼淚退了出去。
司馬炎看著眼前的孩子,登時驚呆了,這孩子的長相居然……瞬間無邊的懊悔衝垮了他,他顫抖著的手臂將孩子的小手緩緩拉了過去。
“你是……”司馬炎的聲音都走了調。
“我叫思承,叔叔你是誰?”思承看著眼前這個尊貴萬分的男人倒是有些好奇,不禁大著膽子問了出來。魏悅雖然將他養在鄉野倒也是教導得當,不認生,不怯場。
“思承……思承……”司馬炎呢喃著,眼淚卻是滴落在了明黃的錦袍上,暈染開來,“好孩子,我是你的爹爹啊!”
建元四年,十二月初六,延平帝駕崩。即日起,瑞王司馬如登基,改年承平,立魏氏為後,封魏擎禹安國公爵位,封林佩瑤一品貞夫人,賜封邑千頃,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不勝枚舉。魏氏一族成大晉第一大族,盛世榮寵登峰造極。
承平元年,元月初一,承平帝攜魏皇后登上了建州城城樓,與萬民同慶新年。
建州城內外燈火通明,人潮如織,造價極高的煙花放了整整一個晚上。普通民眾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勢,以前這些煙花都是放給達官貴人們看的,如今卻是與民同樂。
魏雪身著淺紫色的織金鳳袍,頭上戴著貴重的皇后頭面,九尾鳳釵閃爍著流光溢彩的色澤。她看著建州城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輕輕歎了口氣。
身著明黃龍袍的司馬如將她的手輕輕握住擁進了懷中:“怎麽?還在思念你的長姐嗎?你放心,長姐將五哥偷偷帶出了宮就一定有法子治好他的病。”
“我哪裡不曉得,其實五哥的病是心病,如今有長姐和承兒相陪一定是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雪兒,我們兩個也要好更好地走下去, 好嗎?他們兩個人走得太苦了,我們可不要像他們那樣辛苦?”
魏雪微微一笑靠在了司馬如的肩頭:“如郎,你可知道當年我和長姐從這建州城門被捆綁著流放出去,是何等的淒慘。你一定要對這天下的百姓好一些,否則我和澈兒決不饒你。哎呀!澈兒該是餓了的,我要回宮。”
司馬如寵溺的刮了刮她的鼻頭,“澈兒還是個小奶娃,你也別太過驕縱了她,不是有乳母嗎?你何苦來的親自喂奶,瞧瞧都瘦了一大圈兒。”
“哼!誰還知道你是什麽心思?”
“雪兒!雪兒!你這是……等等為夫嘛!”司馬如知道自己想要將她留在自己寢宮的心思定是被拆穿了,忙不迭追了過去。
想他堂堂一代帝王居然和一個小奶娃搶老婆,真是鬱悶得很。不過他卻對此樂此不疲,這也是他司馬如的幸福。
(全文完)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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