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李師師,離玄和扈三娘繼續在江湖上漂泊。一日,兩人來到了滄州橫海郡,扈三娘走的饑*渴,看到不遠處有個小酒店,就對離玄說道:“好餓呀,我們去那裡吃點兒東西怎麽樣?”
沒想到離玄搖了搖頭,說道:“不用在這裡,堅持一下,前面不遠就是我們落腳的地方,一會兒跟著我的話說就可以了。”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經過了一座大橋,看到了一個在綠柳映襯下的華美莊園。離玄攜著扈三娘來到莊前,對正在橋上閑聊的幾個莊客問道:“這裡可是柴大官人府上?”
見有人問話,眾莊客趕忙站了起來,其中一個回話說道:“先生所言不差,這裡正是。”
離玄說道:“煩勞通稟,雲遊人願企供養。”
那莊客應了一聲,轉身進入莊裡,不一會兒,又出來了,說道:“大官人請先生進莊一敘。”
離玄和扈三娘隨著莊客指引,來到了堂上,柴進迎了上來,眾人按主賓坐下,莊客上了茶水。
柴進問道:“不知先生如何稱呼,仙鄉何處?”
離玄說道:“貧道道號離玄,江湖中人稱雲中仙,這位是我俗門未記名的師妹,一丈青扈三娘,至於說師承,雲遊者不敢妄談師門。”
見離玄有意遮瞞,柴進有些不悅了,淡淡的說道:“既然先生肯來小處,在下不敢怠慢,旅途勞頓,就請先生去客房歇息吧。”
聽到柴進有點兒逐客意思的話,離玄臉色未變,只是笑著說道:“貧道久聞大官人仗義天下,一見風采果然不凡,又聞聽大官人好武學,貧道愚笨,也學得一些招式,願雙手奉上,以謝收容之恩。貧道好劍,習得幾套劍法,只是不知大官人想要學天子劍,諸侯劍,還是庶人劍?”
聽到離玄的話,柴進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抖,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找了個由頭,將在旁服侍的莊客支走,才說道:“先生慎言,此話不當說。”
離玄笑著說道:“貧道聽聞大官人平日好結交俠義之士,故有此問。”
柴進微微皺眉,許久,才歎了口氣,說道:“天子之劍已落他手,諸侯之劍不敢妄想,在下只是好庶人之劍罷了。”
離玄說道:“就算是庶人之劍,也有上中下之分,大官人習得哪種?”
柴進說道:“願聞其詳。”
離玄說道:“習得上劍,為江湖領袖,各路好漢奔湧來投,得英雄敬佩;習得中劍,與天下英雄互為兄弟,開懷而飲;至於說最下之劍,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常常需要以命相搏,以得生計之財,卻也只是徒增笑而。”
柴進說道:“在下不才,習得上劍。”
離玄輕笑一聲,說道:“只不過大官人學的不怎麽樣呀?”
柴進微微慍怒,說道:“此話怎講?”
離玄說道:“大官人自認為和鄆城縣宋押司相比如何?”
柴進一愣,沒想到離玄會提到這個人物,說道:“及時雨宋公明哥哥仗義疏財,名滿天下,在下不可與之相提並論。”又對離玄說道:“先生懂得此道?”
離玄說道:“若得大官人慈悲供養,願傾力相助。”
柴進說道:“願聞詳情。”
離玄說道:“有恩有威,恩則有始有終,威則如獄如淵。”
柴進聽了,默然。
正在此時,一個莊客匆忙來報:“教頭來了。”
PS:離玄和柴進的對話有些隱晦,這裡解釋一下。
離玄說到的天子劍,諸侯劍,庶人劍,典出《莊子·說劍》,在那一篇裡,莊子對劍進行了一番品評論述。天子劍其實就是指的帝王之術,諸侯劍說的是藩王諸侯之道,庶人劍才是實指擊劍之術,也就是武術。離玄問的話很嚇人的,直白點兒說她就是問柴進,你這麽熱心的去結交各路英雄好漢,是想造反當皇帝,還是想割據一方做個諸侯,亦或者只是想舞刀弄棒混江湖。
這個問題很敏感,所以柴進將服侍的莊客都支走了,才說到天子劍在他人之手,指的是宋太祖陳橋兵變,奪了後周的天下,但柴進作為前朝皇帝的嫡系子孫,現在既無能力,也無大勢相助,所以並不打算再把天下要回來;又說道諸侯之劍不敢想,是因為現在大宋雖然吏治腐敗,但還未到徹底的亂世,想要割據一方,極難成功,所以不敢想;最後指出自己也就是想結交一下江湖英雄。
了解柴進志向後,離玄又說道:混江湖也分三六九等的,最上等的是當江湖大佬(宋江,晁蓋,其實也包括柴進),仗義疏財,平時就會由很多江湖中人前來投奔;中等的就當個有本事的江湖好漢(魯智深,武松這樣的),別人提到了,也會稱讚一聲;最下等的,就是勉強度日,猥瑣過活(白勝,時遷那類混的很不怎麽樣的),就算同時江湖中人,也會多有鄙視。這就是所謂的上中下之劍。
柴進本來就是把自己定位為江湖大佬,所以說自己習得上劍。
但離玄就嘲諷道:你當得這個江湖大佬卻不怎麽樣呀,雖然說仗義疏財,大家都知道你,有事也都會找你幫忙,但又有多少江湖好漢真正敬佩你的?並且離玄還舉出了個例子,及時雨宋公明。在水滸中經常會看到,一個好漢初見宋江便納頭就拜,但什麽時候柴進也享受過這等待遇?
於是柴進就問道:那我應該怎麽辦?
離玄就說道:恩威並施,並且要做徹底。
道理就是這麽簡單,但大家看水滸,就會發現柴進和宋江相比,在恩威並施這個方面差了好幾個境界,這個到後面遇到相關情節時再做論述。
這一章寫到了柴進,這裡也對他做一下評述。
小旋風柴進,梁山排位第十,上應天貴星。
柴進可以說是水滸好漢中出生最高貴的人,甚至說整部水滸中寫到的人物,除了徽宗皇帝,身份最高貴的恐怕就是柴進了。他是後周柴世宗的嫡系後代,手持丹書鐵劵,所以敢對殺了閻惜嬌的宋江說:“兄長放心,便殺了朝廷命官,劫了府牢的財物,柴進也敢藏在莊裡。”這句話很是豪氣,但也未必像大家所想的是句大話。
這裡首先說下丹書鐵劵,這個東西其實並不少見,很多皇帝都會對開國功臣,或者說股肱重臣賞賜這個,功能有大有小,有的只是個榮譽證書,有的擁有免罪免死的功能,有的只是對功臣自己有效,有的可以遺澤後世。但這個東西,能起多大的作用,很大程度上在於皇帝自身,例如說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也賞賜過丹書鐵劵,但絕大多數受此恩寵的開國功臣,都被朱元璋日後清洗的時候給殺了,那時候,這玩意兒就是塊廢鐵。但歷史上,有一個“丹書鐵劵”是真的有用了,那就是柴進,或者說柴世宗的後代。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立下過祖宗家法:“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即使犯有謀逆大罪,亦只在獄中賜死,不得市槽刑戮,亦不得連坐家眷。”這條家法不限時間,不限次數,只要大宋存在,就永不失效,更重要的是這條家法是被趙匡胤的後世子孫嚴格遵守了,這不單單是一個姿態,一個口號,而且是宋朝皇族的一個承諾,一個嚴格遵守的承諾。在中國歷史上,對前朝皇族如此優待的唯有一宋而已,因為前朝皇族是造反之人最好用的借口,像清朝,一個莫須有的朱三太子,鬧得愛新覺羅氏從順治年間到晚清革命爆發,都不得安生。
有時候不得不感慨,每個朝代確實都像人一樣,有自己的性格。趙匡胤就是個擅長以柔克剛的人,所以整個宋朝就像個溫和儒雅的人,對待祖宗的承諾也是一絲不苟的執行,只是飽學之士自然有些體弱,結果被草原興起的遊牧民族狠狠的揍了一頓。而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都是手腕鐵血之人,所以整個明朝在對外作戰的時候,不管能不能打得過人家,都是主戰派為大多數。
要特別指出的是,趙匡胤並沒有給柴氏子孫丹書鐵劵,水滸中是將趙匡胤的那句承諾具體化了,說柴進有一個丹書鐵劵。
柴進的身世真可以稱得上“貴”這個字了,當然,水滸中也有一些好漢的先祖很是顯赫,甚至有武聖關羽的後代,但他們只是頂了個名頭罷了,真正自己的人生起點也不算太高。
上文也說道了,柴進的貴屬於清貴,雖然有宋朝皇帝的寬恕庇護,但他們也沒有說在朝中掌握大權,所以柴進在政治上是沒什麽前途的,估計他也是認命了,只是好結交江湖好漢。柴進的這種行為只是一種愛好,而且是許多愛好中的一種,所以他並不像宋江那樣,對江湖好漢那麽推心置腹,而且他從心底並不認為自己和這些江湖好漢是一路人。柴進在水滸中被人稱為“現世的孟嘗君”,這個稱呼就很有意思了,孟嘗君以豢養門客聞名,但孟嘗君會認為他和他養的那些門客是一路人嗎?不是的,他要比那些門客在地位上要高,這同樣也是江湖中人對柴進的定位:人家不是像咱們這樣是混江湖的。
這種心態直接導致了柴進在江湖上的名聲很大,但卻沒有得到真正的尊重,對於心高氣傲的江湖好漢來說,柴進一直有點兒端著的姿態絕對不會讓他們舒服,但人家也沒有說嘲笑你,侮辱你,相反只要有需要,就給銀子盤纏,所以江湖好漢提到柴進都是一個好字,但也知道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因為根本上來說柴進就不是混江湖的。但對於柴進來說,這也不算什麽事,因為他不指望那些江湖好漢能幫到自己什麽,江湖中人不敢惹他,有了丹書鐵劵的庇護,他也不在乎朝廷,所以柴進的心態很隨性。
要強調的是,這種隨性只是柴進作為江湖之外的人的一種潛意識表露而已,他對江湖好漢並沒有惡意,甚至來說是充滿了善意的,這只能說柴進做事不夠圓滑,但也不能說他的性格就有什麽惡劣之處。
柴進在梁山上的職務也很有意思,是掌管錢糧頭領,依舊是個清貴的位置,沒有兵權,但也沒有衝陣疆場的危險,而且軍隊中掌管糧草的職務向來是個肥缺,所以柴進在梁山的生活依然可以說的上是安逸平和的。
柴進在整個水滸中的戲份不多,上梁山後戲份就更少了。
通觀整個水滸,柴進並沒有什麽劣跡,相反,他仗義疏財,愛結交朋友,更重要的是,他的命好。之前我評述扈三娘的時候說她應該是地彗星,屬於並無性格缺陷,但就是天生命不好的人,所以成了個活死人。但柴進不但命好,而且他能守住自己的好命,他沒有借著先祖對大宋的讓位之德想要什麽政治,軍事上的權利,而是安心做自己的清貴之人,做些出格的事(庇護罪犯),也絕沒有超出朝廷對自己容讓的底線。對上,他有自己清晰的定位,對下,也沒有見他欺壓良民,來彰顯自己能耐什麽的。雖然不是智慧通天的人,但能清楚的知道什麽自己能做,什麽自己不應該做,已經是很不錯的,所以柴進當為人,而且是中上等人,之所以不是上等人,還是看他對宋江說的那句話,雖說是事實,但確實張狂了些,有“炫富”的意思。但總的來說柴進是個不錯的人,他的結局也很好,他推病辭官後,回滄州家鄉,無疾而終,算是得了善終。
水滸一百單八個好漢,會出現一些相類似的人,和柴進的人生類似的,就是鐵扇子宋清。
宋清是宋江的弟弟,梁山排位七十六,上應地俊星。
宋清的綽號鐵扇子一直有很多不同的解讀,比較廣泛的說扇子本來是用來扇風的,但鐵做的扇子越扇越熱,毫無用處,所以宋清就是個廢物,而且在水滸中,宋清也是個沒什麽用處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只是沾了他哥哥宋江的光而已。
但按我的理解卻有所不同,水滸中有這麽首打油詩,“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在那個年代, 扇子就和玉佩,華服一樣,是富貴人家的專享,所以宋清的鐵扇子,意思應該是鐵打的,牢固的富貴之人。宋清和柴進一樣,都是天生的“貴人”,本身不用怎麽努力,靠血親的庇佑就可享清福。看起來挺安逸的,但這種清福不是誰都能享的,比如說柴進,雖然他能把握住朝廷對他的容納底線,但他還是有所張狂,仗著自己有丹書鐵劵,和高俅的弟弟高奢死磕,吃了番苦頭,還上了趟梁山。宋清作為宋江的弟弟,也可以在梁山上為自己爭取點兒權利,也可以帶領點兒軍隊,但他沒有,宋清無能,但可貴的是,他知道自己“無能”,所以也不去折騰,不去和那些江湖好漢搶風頭,而那些好漢看在宋江的面子上,也會禮讓幾分,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掌管專一排設筵宴”,是不是和柴進的職務有些類似,也是個清閑而且油水很足的位置。
對於這種天生富貴的人,如果自己沒什麽能耐,能知道自己沒能耐,這就是極大的智慧了,這種智慧,叫做自知之明。能清楚的認識自己,這在古今中外都是一種很高的智慧水平,所以大家看宋清的結局:“上皇準宣宋江親弟宋清,承襲宋江名爵。不期宋清已感風疾在身,不能為官,上表辭謝,隻願鄆城為農。上皇憐其孝道,賜錢十萬貫、田三千畝,以贍其家。待有子嗣,朝廷錄用。後來宋清生一子宋安平,應過科舉,官至秘書學士,這是後話。”
這個結局甚至比天貴星柴進都要好,可見水滸作者對自知之明這四個字的推崇。宋清,可稱得上是上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