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笑看了她一眼,故意問,“婉兒以為,何謂四起於蕭牆?”
果然,上官婉兒如同她預料中的反應一樣,聽她說出問題之後,反而放松下來,“應是指欲與日爭輝者,不止一個。”
“個個都覺得自己行,也未見哪個真的行。”女帝倒是十分看得開。
如今朝臣皆以為女帝有心傳位給武氏子嗣,武家人大約也這般想。可殊不知,她可沒有他們那滿腦子執著於傳宗接代的想法,若是武家有能人,並不是不行,可若武家子嗣沒一個出息的,她又憑什麽把江山交到那些人手裡?
盡管武成思看上去會折騰,仿佛要強上一點,但如今瞧來也就那樣。
至於武成思和她那兩個兒子比,哪一個更廢,女帝一時半會還真比不出來。眼看這會子再生一個已是來不及了。
總之要讓他們爭一爭才行,一來,好讓她有個參考,矮子裡邊拔高個;二來,於朝臣來說,自己費勁巴拉爭來才香。
諸多想法在女帝腦中轉了一圈,回過神,將一卷手稿攤開在案上,“此卷手稿此後便名為武元星佔。”
“司言靈小小年紀於星佔上便有如此造詣,倒也配得上陛下賜名。”上官婉兒心中卻在想這“武”字究竟是何意。
“既然他不願做囚鳥,朕便還他本名,日後只有陳元。”女帝歎息一聲,又道,“命禮部的人協助崔氏姐弟操持喪儀,若有遺言,當以他意願為先。另外,令監察司盡快收集其手稿。”
“是。”上官婉兒躬身退下。
雪似乎已經停了,零星有幾片飛雪,不知是被風卷起的瓦上積白,還是墜落的新雪。
上官婉兒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囚鳥?何人不是囚鳥呢?隻願在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也曾尋得片刻自由吧。
過午不久,天色便已微暗。
監察四處。
魏潛剛走近靜室便聽見呼嚕震天響,頓時蹙起眉頭。
那呼嚕聲是個男子,走近一聽,不知夢到什麽,居然還吧唧嘴!四處留守的人不多,作為全司最知名鹹魚,呼嚕聲上幾乎寫滿了他的名字。
魏潛在外奔波大半日,水都沒喝上一口,屋裡頭那人一呼一吸間,簡直是踩在他頭頂上舞。
他也不是不讓人休息,但已近傍晚還睡的這麽囂張,著實過分了!
魏潛一腳踹開門,便見裡頭那人被驚得裹著被子一骨碌從小榻上滾下來。
醫生從被子裡抬起頭,懵然看向門口,“魏、魏、魏大人!”
魏潛頓了一下,“你怎麽還在這裡?醫工呢?”
他記得昨晚值夜的醫生就是此人,今日應當下職回去休息,為何會在靜室裡睡覺?
醫生慌忙爬起來,“幾時了?”
魏潛道,“申時末。”
“啊!”他懊惱地拍了一下腦門,已有七八分清醒,這才想起來回答魏潛方才的問話,“牢房那邊抓到一個死士,小崔大人說,恐堯佐使手重,回頭給弄死了,便請醫工過去看看,但小崔大人身中奇毒,不可無人看著,我便被抓……”
“中毒?!她在何處?”魏潛的表情沉了下去,一聽見崔凝身中奇毒,頓時像是全身血液逆流,根本沒有耐心聽他說完。
醫生緊張的咽了咽,“在隔壁休息……”
魏潛轉身去了隔壁,一推門既見空空的小榻,扭頭問跟過了來的醫生,“她人呢?”
醫生探了下頭,兩眼發懵。
魏潛懶得計較,大步離開去問守在四處門口的鷹衛,“崔大人去了何處?”
鷹衛道,“回大人,崔大人半個時辰前去了牢房。”
魏潛心頭略松,既然還能往牢房跑,說明並不算太嚴重。
他這般想著,可真正迎面見到崔凝時,心臟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瞬間的擰痛和停滯之後,又突然狂跳,窒息的感覺直令他眼前發黑。
“五哥!”崔凝恰好錄完供詞,從獄中出來便撞見一襲緋色官服的魏潛站在雪中,臉色罕見的蒼白,顯得虛弱極了,她疾步上前,憂心道,“五哥,你是不是太累了?”
她兩眼腫的像核桃,兩腮鼓起,連嘴都被拉扯開,乍一看像隻可笑的青蛙,可魏潛卻覺呼吸困難,眼底發燙。
他一把將人擁入懷中,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
這一刻,紛亂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既後悔狠心讓她自己抗,又驕傲她如此堅強。
魏潛早上離開監察司的時候,宛如把自己這輩子對她的狠心全用盡了,若重新來過,他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再做出如此理智又如此殘酷的選擇。
這時候他滿心後悔,不斷在想,或許她足夠有勁韌勁足夠堅強,即便他不離開,她也不會被情緒衝擊崩潰,而自己卻自作聰明的在她最需要安撫的時候棄她而去……
崔凝被魏潛緊緊摟在懷裡,他身上松木青竹帶著新雪的冷冽的清香,令她緊繃了大半日的神經和身體松懈下來。
魏潛的舉動,令崔凝有一點驚訝。平常在監察司,他們少有過分親昵的肢體接觸,更別提在大庭廣眾之下相擁了。
久久,崔凝從松懈舒適中回過神,才突然察覺出異樣。
淡淡的溫熱從她頸間滑過,落在肩頭變成微微的涼意。
崔凝愣了一下,喃喃道,“五哥,你……是不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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