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崔凝,幼時頗有頑劣名聲,可畢竟年紀還小,往後未必不能掰正了,魏家家風嚴正,倘若她真是德行不堪,縱使魏潛名聲再不好,魏家也不會要這門婚事。那麽,定是有別的原因……
崔凝自是不知道一場婚事如此引人深思,她手上還有未完的案子,於是婚宴結束第二日便回了監察司。
不料案子竟然已經結了。
崔凝調了卷宗,仔細從頭閱了一遍,案情梳理的很清楚,凶手有三人,俞織馨因妒生恨,對俞織如施虐在先,俞大郎施虐在後,二房的俞四娘轉移被害人。
比較難以判定的一點是,俞織如究竟是在誰手裡死去。
俞織馨施虐之後倉皇逃走,並不知道俞織如是否已經死亡,緊接著俞大郎的供詞表明當時被害人一息尚存,他將其轉移之後嚴刑逼問還有何人知道織造密室的存在,俞織如或者意識模糊或者拒不招供,直至昏迷或死亡,之後把人藏至花園中的隱秘之處,想次日再做打算。
他的一切行為皆被恰在花園中的俞四娘看在眼裡,俞四娘痛恨他毀了自己一生,心存報復,又怕族中出於種種名利原因不許報案,於是想將被害人轉移到他的居所附近,遺憾的是,她一個柔弱女子根本無法完成任務,而且與屍體待久了,心生懼怕,隻好胡亂把屍體丟在附近花樹底下,草草清理地面血跡後逃回二房,趁夜偷偷燒了自己的衣衫鞋襪。
俞大郎一再強調不知道俞織如當時是否死亡,而俞四娘則一口咬定自己見的已是一具屍體,身體都開始變涼了。
經過仵作和醫者據兩次受傷的時間和受傷程度推測,被害人在第二次轉移之前幾乎不可能活著,並且最終拋屍現場沒有一點是被害人主動留下的痕跡,所以不管她當時是不是還吊著半口氣,本案均視為受害人已經死亡。
魏潛最終判斷的結果是俞織馨和俞大郎主要凶手,而俞四娘子則涉及轉移屍體、知情不報,視為幫凶。
殷大郎是整個案子的導火索,但他沒有參與謀殺,最多是私下玩弄少女的感情,大唐風氣開放,這也不算什麽罪過。
這並非一個精心謀劃的殺人案,破綻百出,取證輕而易舉。
崔凝看罷只有一個疑問:俞瑢呢?
“來啦。”
崔凝合上卷宗,回頭便瞧見那張熟悉的俊朗面容,“五哥。”
魏潛從她手上接過卷宗仔細卷好,放在案上,“想問什麽?讓我猜猜。”
他看向她,微微一笑,“俞瑢?”
“五哥最神了。”崔凝拽了他的袖子,“你明明說過俞大娘子脫不了乾系,為什麽卷宗裡卻……”
“可以說這是她一手造成的結果。”魏潛屈指輕輕敲了敲卷宗,“可是拿哪一件事情判她罪名呢?是她數年來鍥而不舍的、耐心的用一件件微小之事刺激俞織馨?還是她暗中給俞大郎準備了一次次染指二房娘子的機會,使得他越陷越深?抑或是,她唆使人在關鍵時刻捅出醜聞?”
俞瑢做成這些遠非一日之功,就算她留下小小的把柄,這麽長時間也足夠她妥善處置。更何況,這裡面大多只是她一句話一抬手的事兒,根本沒有什麽證據可言,而且就算找到一些證據又能如何?她沒有殺人,也沒有直接教唆凶手殺人。
人有惡念,她不過是添柴加火。
“她才是最聰明的謀殺者。”魏潛道。
崔凝想到那個沉靜溫婉的少女,一時間心中百味具雜,這個結果既是她所願又不是她想看見的。
魏潛拍拍她的肩膀,“多想無益,案子結了便放下吧。”
日後這個女子遁入空門,也與這世間紛紛擾擾無關了,不想也罷。
“我忽然想起阿元了。”崔凝跟著魏潛經手的案子不多,卻都是大案,陳元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而且沒有參與害人。
崔凝想起那日陳元五叔悄然離開長安時,他落寞寂寥的神態,彼時她曾信誓旦旦的對他說“我還在長安呢,日後沒事的時候我去找你玩,咱們是朋友”,可是一晃數月過去,她卻一次都沒有去過,甚至都很少想起他。一時間,崔凝覺得自己著實是個冷情冷心之人,似乎所有的歡喜、悲傷都隻發生在當下,事過之後再也想不起來。
想到這裡,崔凝忽然有些慌,是不是日複一日,不久後的哪一天她也會把師門忘記?
“阿元喜歡吃點心,我一會兒去最好的酒樓裡買些。”崔凝自顧道。
魏潛看出她的心事,卻也知道她面上看著歡歡喜喜,實則特別容易胡思亂想。經歷過那些事情,任是誰都會留下後遺症,她這樣已經算是很好了。魏潛心知三兩日無法撫平她內心創傷,三兩言也難慰她的不安,便隻得暫將此事放在心裡。
“去吧,我不會扣你月俸。”魏潛開了個玩笑,又命人把自己的大氅取來,叮囑她道,“山上還有些涼,穿厚實些,不許拋下護衛,莫貪玩。”
崔凝在道觀時同二師兄最親,可二師兄幾乎不會說什麽關懷的話,每次聽著魏潛諄諄叮囑,她心裡都像是有些東西炸開似的,滿滿的喜悅溢出來,傳到四肢百骸,令她忍不住想雀躍,眉梢眼角不自覺的帶了笑,“五哥可真好。”
魏潛拍拍她的腦袋,目送她兔子似的跑出去,漆黑的眸子裡也透出笑意。
做監察使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在當值的時候四處亂轉,沒有公務在身的時候最是輕松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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