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上所述,縱劍殺傷耕牛也只是農夫的一面之詞,沒有仙道眼光的他們不可能辨別出‘火雲麟劍’與普通火行劍訣、法訣的區別,不足以作為決定性的證據……肖公子依舊有不在場證明……”
“反對,神京貴胄都是利益相關者……”
“反對!這是汙蔑!若是僅以功法淵源判斷親疏,那仙道之中就沒幾個可信之人了!”
神京刑律司的執事付思錄無比厭煩的聽著面前兩個訟師的爭辯。他開始覺得“疑罪從無”是個多余的原則了。
然而,他是審官,決不可有私心私念私情,非得大公不可。
律法不僅僅是守護人的,還需要人來守護。若是執法者也無法把持住“法”,那麽律法也就成了笑話。一個合格的執法者所能做的,就只有摒除私情,按照律法辦事。即使覺得律法有缺,也只能上書立法者,在法律修改之前,仍需照章辦事。
這非是死板,而是守護,守護住屬於人族、屬於人道的秩序,維持這個文明的低熵。
所以。付思錄最終沉沉一歎:“原告方可還有證據?”
原告訟師表情掙扎了一下,道:“沒有。”
“現在休庭,等待本官與諸吏商量之後,做出判£∫£∫,x.決。”
刑律司的公堂頗為寬闊,設有多個席位,原告被告分居公堂左右,靠近公堂大門。他們正對著審官席位。審官席位比所有席位都高出一層,面前還有一張齊胸高的長桌。審官的左右手邊,分別是兩個主簿和兩名檢律師。這兩組人分別負責記錄和監視審官是否枉法。證人居於側席,訟師則不專門設席位。
王崎看著被告。那是一對夫妻,二人皆是頭髮花白,年紀也不小了。他們被代入這裡之後就一直戰戰兢兢的。剛開始甚至沒有坐在預設的席位上,而是跪倒在地,口呼“青天大老爺”。現在坐在椅子上,還正襟危坐,好像生怕將椅子坐髒了。
反觀被告,那是一名典型的神京介法修。一身華而不實的法器裝備。他滿臉無所謂的盤弄著手上的火焰,偶爾還和自己的訟師嬉笑兩句。
案子倒是不罕見。一個初學怎練的修士在高空中丟了一道劍訣,不甚讓飛劍落地,毀了這對夫婦的農田,又殺死了馱著收割好了的谷子的牛。遇到這種情況,一般修士如果隨手扔兩塊金銀,事情差不多也就過去了。但是這次的犯罪沒有這個節操。
王崎微微搖頭:“這尼瑪,哪一邊有錯很清楚吧?我看付師叔心中也有計較了。可我看他樣子,好像判決不利於這對夫婦啊?”
在他身邊的辰風低聲回答道:“疑罪從無。”
沒有決定性證據證明被告人有罪。也沒有證據證明他無罪,那麽就按照無罪來判決。
即使“公道自在人心”,也絕不能叫那個“人心”左右判決。
這聽起來很無情,不像是“公平公正”。但實際上,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相對的公平公正。執法者的主觀目的可以是主觀上的結果正義,立法者的目的也可以是主觀上的結果正義,但是律法本身內秉的邏輯,只能是客觀的程序正義。
天地不仁。是因為對著一些人仁愛,就必然會造成對另外一些人的“不仁愛”。即使主觀上沒有這個概念。客觀上也會形成偏袒和不公。律法如道,須以黎民為芻狗,無所謂愛,亦無所謂不愛。
如此,方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辰風回答這一句的時候,無疑是驕傲的。或許眼前就是一樁律法紕漏造成的不公。但是,紕漏會被堵上,而且這對農夫農夫受到的損失也會由維和司補償。就連他們的安全也被維和司擔保。若是以後這對農夫農夫受到來自這個小少爺惡意,那麽刑律司不介意讓再度教育教育,挑戰律法威嚴是什麽後果。
王崎閉眼。刹那間。他站在神州人道的角度、站在立法者的角度、站在修士與凡人的角度思考的許多。無數在“擾亂秩序”情況下可能出現的策略在他心中劃過,多個利益團體的完全信息動態博弈運算之中展開。
如果按照地球上的法學來看,仙盟律有幾分大陸法系的特征,但是本質上更像是現代化之後的中華法系。它僅僅是為了管理修士而存在的,是所有修士共尊的、類似於“戒律”一般的東西。
隨後,王崎輕輕歎道:“原來如此啊。”
辰風好奇道:“你想到什麽了?”
“仙盟律令嚴禁修士損害凡人財物乃至殺傷凡人生命,而且這一條是與修士損害修士財物分開的。一般來說,修士損害修士財物,如果事主不追究,那也可以小事化了。但是一旦被害者是凡人,事主不追究刑律司也會代為追究。這便是要求諸多修者收束自身,不揮霍自己的力量。從結果上看,這是讓修者不為自身力量所奴役,是為了修士自身。”
“而疑罪從無也是如此。疑罪從無是‘有利被告’思想的體現,而仙盟律專為管理修士,被告自然也只能是修士。而每一個修士都是仙盟這個機構的一部分,能夠在這個系統之中產生出本身不具有的功用,所以除了對部分有惡劣影響的修士之外,仙盟一般不做死刑,而是以教化、感化為主。就算事主原諒加上賠償,也需要處以監禁以及公開道歉。”
“由於法律層面沒有‘介法修’,也沒有將神京修士區別對待,所以這些神京修士縱然只是寄生蟲,但也可以享用到這份權利。因為律法的權威性是它執行力的基礎,義憤為了嚴懲這一個人而違背疑罪從無原則,只會降低律法的執行力,讓更多人受害……”
辰風哭笑不得的打斷了王崎的話:“怎麽你這麽一說,我覺得律法威嚴全無了呢?”
“恰恰相反,這才是律法內涵賢者智慧的證明。”王崎搖頭道:“仙盟存在的基礎。是‘分工合作更高效’的事實。正是因為它是朝向大道的舟車,所以才有修士願意上來。立法者的目的也是為了維護這輛車、這艘舟本身的穩定性,不讓它散掉。若是律法讓舟舵偏了、車轅折了,只怕仙盟自身也會不複存在另外,完美無缺的律法是不存在的。律法本身也要經過一次次修訂,才能接近真正的公平。”
辰風搖頭:“你說得很有道理。可是為什麽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呢?”
“你是‘我為人人人人為我’,而我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表現相似目的一致,但是內秉的邏輯不同。”王崎指了指腦袋:“而且用弈天算解析這個東西就是這個思路。弈天算的前提就是‘每個個體作為生靈都有自利本能’。立法者也有立法者的立場。”
“好了,不說這個了。”辰風跳過了這場關於法律的討論:“法度的事情,怎麽樣了?”
“感覺得到,如果順利,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了。”王崎點點頭,問道:“你呢?”
“如果我能夠感知到的話。應該可以直接完成法度吧。但是我在這方面還真不如你。”辰風無奈的搖搖頭。
他們兩個之所以在這裡,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神道人道理論,用它推演出一門法度來。
王崎三人將第一個人道法度的基礎定位“律法”。對於王崎來說,在諸多人道規則之中,律法是規則最為明晰的一個,不像是經濟、商業那樣,不同派別存在不同解釋。作為執律使的辰風對律法也足夠熟悉,而且這“律法之力”也是辰風的理想。
另外。撥劃給趙青峰的那個局域,作為教徒行為準則的“戒律”就是《神京刑律司監牢生活行為規范》。這也證明律法為“新神道法度”基礎確實可行。
在經過申請之後,王崎獲得了在刑律司大堂旁觀、或是以“協警”的身份巡視監獄的權力。仙盟始終以求道為本務,是以只要是實證的申請,不管多離譜都有一定幾率通過。
這裡的所有人都是依照一個名為“律法”的東西在行動。囚徒的衣食起居、日常行為,乃是律法判罰所致。審官做出的抉擇,乃是律法的程序。就連那;兩個訟師的爭辯。也為圍繞“律法”展開。
在這裡,律法似乎不只是一個形而上的存在。它並不知行於理、止於道,而是行於法,止於術,切切實實的存在於每個人的思維之中。
而只要思維裡存在律法、行為依照律法而生。那麽他們的魂魄波動裡必然也含有“律法”的算法。
在起居中、在行走中、在爭辯中、在思考中,人與人發生了聯系,暫時成為一個整體內部的存在。他們通過語言來傳遞信息,用行為來記憶信息。這些靈犀又反映到他們的魂魄之中,擾動了他們的魂魄。
魂魄的冗余力量散發出了一絲特殊高靈電磁波。相同的電磁波波峰與波峰、波谷與波谷交疊、擴大,最終匯成一股。
律法的本身就是秩序。它不像宗教戒律一樣讓人感受到實實在在的束縛,卻比一切宗教戒律都要嚴密。這份秩序使得靈力不斷的匯聚。
這就是律法的力量。
王崎和辰風之所以在這裡,就是為了將那力量找出來。
即使是在庭審期間,王崎也在向空氣之中輻射聖光之力。而辰風指尖也燃著一朵命炎。他們希望將這道負熵力注入“律法之靈”體內,讓它強化到能夠被修士察覺的地步,或者將它轉變成更容易讓人感知的形式。
很快,審官就出來了。他有些無奈的宣布,被告人無罪釋放,原告損失由維和司承擔,同時被告人的安全由維和司護安使維護。刑律司執律使則分出人手對此案進行關注。
主觀上的正義並沒有得到聲張,但是,仙盟的規則因為這一場審判而得到鞏固,暴露出的漏洞會成為司法體系自我完善的動力;老夫婦的損失得到了補償。
這是這一輪“博弈”的結果。除了那個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的神京貴胄,每個參與方的利益都得到了保證。
律法在這一刻得到了執行。刹那間,大堂裡的浮現出神秘的力量。
辰風終於感應到了什麽,手一抖,差點將命之炎甩出去。
而在那一瞬間,王崎卻走神了。他看著那對夫婦,心說不應該在這樣。
他覺得,這一組策略,其實並沒有達到最優。
修士的個體力量太強了,凡人實際上很難抓住“證據”。而修士與凡人之間地位的差距也使得判罰、賠償變得意義不大。即使孕育出了相似的原則,這個世界的律法也做不到地球上那樣,真正讓凡人和修士取得“法律上的平等”。
“喂!”辰風用力扯著王崎的袖子:“這個時候你走什麽神啊!”
ps: 對不起啊各位……連續的凌晨更新讓貧道有些疲憊,第二更有些寫不動了,明日補上。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