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五個時辰之後,艾輕蘭一臉疲倦的將輸液瓶掛起,然後將針頭刺入一個畸變村民的身體。她看著手裡的輸液器,眼神當中滿是不可思議:“這種……這種持久的注射方式你也使得出來哦?真是……奇怪呀?”
她倒是蠻想說“天才”的——準確來說是“醫道天分”,但不管怎麽看,王崎都和這個詞沒有一分一毫的關聯。
這個“道種之恥”,應該是這個詞的反面才對。
王崎無所謂的笑了笑。在神州,“注射器”這玩意都是稀罕事物。想要將藥水直接打進血管?大家都是用法術的啊!誰會老老實實用針注射?也只有穩靈陣法之下、法術不能動用的部分實證部裡,才有注射器這種稀罕的實證耗材,更別說輸液器了。
不過,輸液器和注射比起來,還是有一個好。它能夠持續的提高血液當中某種物質的含量,並且比較舒緩。
這正好符合現在的情況。
飽受異種靈力侵蝕的村民已經命不久矣,畸變的經脈實際上已經榨幹了他身體的全部潛力。就算用血煉法讓他一舉獲得恐怖的法力,恐怕這村民也會首先因為這法力而生理機能失調,死得痛苦無比。
所以,只能通過這種手段,緩慢增加他的法力。
艾輕蘭見王崎不說話,只是笑,心情有些複雜。她道:“你要記好,這是我從你帶來的那些人體內重新提煉出來的類抗靈素源質——稱它為新抗靈素也並無不可。它的效果是之前版本的五倍,但是穩定性卻略遜原本,所以我又摻入了百分之五左右的穩定性類抗靈素——這一重你絕對要把握好了。”
她確實有些擔心,王崎任性妄為之下,沒有把握好抗靈素的性質,誤了這個村民的性命。
在獲得混世魔王的屍身之前,艾輕蘭就花了大約四個時辰的時間,從王崎帶來的村民當中尋找輕度畸變者,提取血液與組織液,分離類抗靈素源質,試探其性質。本質上不過是一種重複勞作。再然後,也只是調整自己的神通,利用化形之法制造出更多的新抗靈素。
但王崎對於“血煉法”的參悟,也只有這麽長的時間。
尊重生命,尊重哪怕是注定要消逝在自己手中的生命。
這是艾輕蘭離開仙院進入天靈嶺之後,所被教導的第一件事情。混合了求道者“排除干擾因素”和仁者“慈悲”的做法。
——正是因為生命的奧秘不得不依靠其他生命的死亡才能揭示,所以我們必須更加敬畏生命。
“未知生而行死事者,吾當以死而教之”這句話對於天靈嶺弟子來說,正是需要終生秉持的門訓。
王崎點點頭,也只是點點頭:“實際上,師姐您要是能將新抗靈素的構象給做出來,那我這邊就真正是萬無一失了。”
構象,物理有機化學的一個重要概念。它就相當於一個分子立體的結構圖,在空間上標明了某一個原子在哪裡——甚至還包括了這些原子彼此的相對距離以及物性鍵之間的角度。
而在這個領域,構象還不算是最終的成果。距離有機分子的三維結構還差了好幾個步驟。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也足夠用了。
蟻族法度,有“靈犀素成符”的表現。而這個“成符”,就是靈犀素的三維結構與天地靈氣之間產生干涉。若是王崎有了新抗靈素的構象,他就能夠更深入的理解異種靈力,構建血煉法——這就好比一門“納符入體”的修法,王崎吃透了那個“符”。
艾輕蘭翻了個白眼:“一種未知生靈源質的構象,這在外面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項目了哦,資源人手都充足的前提下,也得做許久。你要我在這種情況下半天做出來?”
王崎攤手:“所以,如果出了醫療事故,我不負全責呀,後方支持沒做好。”
話雖這樣說,但王崎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他花了足足五個時辰參悟“血煉法”,最終又怎麽會因為“弄錯了類抗靈素的性質”而失敗?
哪怕沒有新抗靈素的構象。
雖說“參悟了五個時辰”和“吃透一門功法”之間,是不能劃等號的,但是王崎就是有這樣的自信。在見識過那麽多不同的修法之後。他對於“仙道”的技術,已經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
哪怕這個新的“技術”,來自於不知道多少光年外的異星。
王崎靜靜的坐在這個村民的面前,等待足夠多的抗靈素進入這個村民的血液。眼前這個畸變的身體已經看不出人形,眉心祖竅延伸出的肉瘤足有香瓜大小,和他眼皮粘連在一起,完全封死了他的視線。龔德勝將這個可憐的家夥綁了起來,看得出,他很不安,身體不停的扭動。
“這可不行。”王崎歎息:“你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說著,王崎將自己的手按在這個畸變之人的胸膛上。然後,掌心發力。
震!
村民發出了痛苦的悶哼——只不過被畸變腫大的舌頭封在了嘴裡。王崎掌心除了震動之外,還有絲絲縷縷的電勁。這電勁不入他的經脈,而是針對他的肌肉。在王崎有意識的控制之下,這刺激甚至控制了他心臟的收縮。
王崎收回了手掌。在那一瞬間,他有些驚訝於對方肺髒畸變的程度,這個家夥就連呼吸的功能都受到了壓製,恐怕只有三期塵肺之類的惡性疾病才會讓肺功能惡化至此。
不過想想也是。五髒,六腑,從來都是體內經脈固結之所在。人體外的經脈都已經異化成了這樣,更何況他體內?
“這可不行啊。”王崎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教導這個村民“控制”。他掌心再次吐出勁力:“用心點!”
這次,村民的肉身突然彈起、緊繃,如同突然被重重一擊。
他嗚嗚的想哭,但是畸變的身體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王崎也是煩悶的抓了抓腦袋。並不是所有的凡人都像王崎之前經歷的區域一樣。龔德勝除了在面對修士的時候將自己擺得過於低賤了些,無疑是個硬漢——能夠帶著大家在絕境中唱歌的那種。而在其他區域,不一定有這種人的。只要有一個人因為絕望而陷入混亂,那麽這種“絕望”就會變成一種傳染的惡疾。這些家夥已經瘋了。
而在這裡,“行為”又會得到冥冥之中某個實體的反饋,賜予能夠抵消異種靈力負面效果的先天五德之力。所以,龔德勝那邊要比這邊好很多。
可終究只有“自救者”才能得救。如果沒有這個凡人自己鼓動血煉法,王崎也帶不動。
但對方偏偏又是油鹽不進。
“麻煩。”王崎有些惱火了。他又等了幾分鍾,見巨大吊瓶差不多空了十分之一,道:“不管怎麽說,老兄,現在到了必須開始的時候了。如果你體內抗靈素再濃一些,那你練出來的第一縷妖血精元就會將你撕碎。所以,可能會有點癢……”
他再次將手掌放在了對方胸口,用天歌行氣勁覆蓋了對方的神經信號,用手掌的柔勁引導對方膈肌與肺腑運動。
王崎至今已經見識過許許多多的修法。龍族與妖族的修法,前期以精神為根本,為自己創造一個演化給不了的思考器官,後期則用這個思考器官帶來的能力駕馭化形的神通,從生物最根本的層面將肉身變成修煉的利器。古聖的元嬰法,則是吸納靈氣、洗練法力、運轉系統、逐步改變生命本質。
血煉法則與以上都有不同。它從未想著“改變”什麽。它單純就是為了獲取力量。它也不需要修煉者去為自己鍛煉出什麽“原本”之外的東西——比如“觀想”“打坐”或是其他什麽能力。
它的力量,就來自於任何有肉身的生靈都一定有的兩個東西——呼吸、心跳。
用呼吸和心跳駕馭自己的血流,用自己的血流駕馭外來的妖力。
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呼, 吸……
放,收,放,收,放,收,放,收,放,收,放,收,放,收……
不自然的呼吸和不自然的心跳在血管中引發了不自然的流動。
在這場流動當中,與新抗靈素穩穩耦合在一起的異種靈力激蕩了起來。它沒有完全脫離新抗靈素的影響,但是卻不完全受新抗靈素的牽製,恢復了“靈力”的性質。
村民再次覺得驚恐。他突然感覺自己胸口無比沉重。但是,王崎的手卻將他死死按住,並持續控制他的心跳與呼吸。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在保持固定節律的基礎之上,他的心臟越跳越快,呼吸卻不見急促。這種巨大的脫節感使得他有一種錯覺——他仿佛已經死亡,魂魄離開了自己的肉身,現在跳動的是別人的心臟,而呼吸的也是別人的肺。
而在這痛苦當中,第一縷血色的精元,投入了村民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