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除仙盟原本的結構,封神榜上無名者,不入仙盟決策序列。”
馮落衣語氣平平淡淡,仿佛在說什麽理所當然的事情,和剛才他怒斥仙盟眾人的樣子仿佛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但這句話,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何外爾問道:“月寒兄,如果我剛才沒聽錯的話——皇極裂天道的神道之法、虛相修法還有新神道,就是這個煉器圖譜的根基?”
馮落衣點點頭:“沒錯。”
何外爾頓了一頓:“也就是說,神……虛相修法所擁有的一切性質,都能夠通過這個勞什子‘封神榜’,傳遞到上榜之人身上?”
馮落衣再次點點頭。
艾若澈語氣帶著寒霜:“你這是胡鬧!”
“虛相修法”,其實不過是一塊遮羞布。大家實質上心知肚明,虛相修法就是繁衍到極致的神瘟咒法。只不過王崎的功課做得好,萬法門的功課做得好。現在算學水平起碼得有王崎一半的水平,才有可能從市面上流行的虛相修法反推出神瘟咒法的性質。
但這不代表虛相修法絕對安全。光是“後門”這種東西,就足以讓所有人重新審視虛相修法的必要性。靈凰島上那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被王崎坑了的古法修,可才死了幾年?
而馮落衣擺明了是不打算再信任何人了。也就是說……
——封神榜上藏有的“虛相修法”,絕對是留有致命的後門的。
“將自身存在寄托於封神榜之後,就等若是將自己的生死交托與他人之手了吧?”臥神先生面有慍色:“仙盟乃是大家為求道而結成的聯盟!我們誰也不會同意你馮落衣做這種束縛自己人思想乃至生命的事情!我們一開始就不應該做這種事情。”
“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任何修士去做這件事。”馮落衣平靜的開口,道:“我會一開始就陳明封神榜的功用,然後從凡間選拔不入仙道的廉吏,予以神位——此為‘封神’。虛相修法會代替他們運轉神力。他們根本就不需要自己修煉,當然,也沒辦法自己修煉。”
“封神榜上有名之人,乃我人族之神,於仙盟之內有生殺大權,掌神州人族運轉之能,並與人族同壽,享悠長壽元——這是酬勞。”
“勞心勞力,無有陰私,若反叛仙盟,則頃刻暴斃——這是付出。”
馮落衣伸出右手,自手背翻到手心,很公平。
“這次,我沒有一絲隱瞞,所有利害,全部陳明。而封神榜上有名人,乃人族不滅神軀不滅的存在,脫離封神榜則根本沒有存活的機會。他們利害與人族一致,從根基上來說,會比任何‘求道者’兼職的‘決策者’更加盡心盡力。”
眾人再次沉默。
半晌,破理真人道:“我們當初不願卷入任何爭權奪利,所以才如此建立仙盟,難道我們又要回到勾心鬥角的年代嗎?”
“正是因為我們只是聯盟,所以權責不明。”馮落衣哼到:“可在任何實證部呆過的人都應當知道,實證部的負責人和研究員,終究有著不一樣的權責——哦,我差點忘了,破理道友大約是不能進實證部的。”
“而仙盟物理上的基礎,卻不是元力上人留下的‘精神’,而是天劍宮,而是我們逍遙修士!這一點,我們和古法修沒有區別——我們都是人!”
“至於你們所說的權力爭鬥,那更是杞人憂天。”
馮落衣拍了拍封神榜:“封神榜上有名人,乃是人族之神。而他們的力量,來自於我們。我們只不過是請他們來管理我們。他們的長生,他們的力量都是來自於我們。”馮落衣將自己佩劍的投影拍在桌子上,“而且我剛才說了,天劍宮和我們自身,才是仙盟現實的基礎,他們和這份基礎毫無關系,就始終是‘客’。”
“我們將自己全部的權責都交付予封神榜。逍遙之下的任何事情,封神榜‘這個體系’都可以自由決定,逍遙之上,他們將‘需求’呈報到我這裡,然後由我聯系有空閑的逍遙修士——這將是我全部的責任。”
“我們可以每五年或者十年抽出一定的時間,來商議仙盟的根本決策——實際上我們往日就是這樣做的。只不過,除此之外,逍遙修士就沒有發言的必要了。我們既然誰都覺得管理仙盟是一種負擔,那麽大家全部閉嘴就好了。任何逍遙修士,都沒有資格對封神榜做出的決策指手畫腳。除非多位逍遙聯名反對,那位執掌封神榜的當值者才有權利召集更多的逍遙重新商議此事。”
眾逍遙面面相覷。
“哦,有意思。”會議室的另一端,一個木訥之內藏著無邊狂傲的聲音開口:“可是,仙盟還有一大權責,便是‘分配資源’吧?平日裡負責資源分配的都是蠢貨,這我還能忍。但你要一群所謂的‘廉吏’——一群猴子似的蠢貨來決定我們如何研究?你要讓他們決定今法仙道的研究方向?”
算君按住桌子,站起身來:“我不可能同意。”
眾多逍遙頓時靜默,只有臥神先生點點頭,表示同意。大家都看著馮落衣。
雖然這話很不應當,在如此危難的關頭提出來也不大好——但這終究是涉及到了諸多逍遙修士最本質的利益。
“求道”可不是一杆筆幾張紙就能夠解決的,如果宇宙中真有大能任由今法修們許願,從“微型黑洞”到“可控白洞”,這群今法修什麽都敢要,什麽都想要——那都是研究的材料啊!
他們都是各自領域最為巔頂的智者,又豈會容忍外行的凡人決定自己求道之路的命脈?
“‘經費分配’的權限,自然得從決策權中剝離,另外建立委員會——反正這個事不可能有多急,每個門派都出委員就是了。反正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馮落衣冷笑:“雖然大家都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可說句實話,謫仙在這個部分作亂,還死不了人,也引不起多大麻煩。”
眾人再次陷入沉默。
“我想,我還得補充兩句。這次的事情,是絕對壓不下去的。”馮落衣道:“如果不將現在的仙盟全體決策者——包括我在內拋出去,或許在我們內部人中,仙盟的公信力都會喪失殆盡。這正好是一個機會。用封神榜代替原有仙盟。”
這個掌握了仙盟常務大權幾百年的老東西,抱著膀子,終於露出了獠牙。
“如果這一關過不去,我想大家也不用爭論人族資源如何分配如何運轉了,大家一起回到門派的時代各過各的吧。”
“與此同時,想一想神京特區吧——那個已經存在了好幾年的地方。實際上,那裡已經是仙盟最安全的地方了。而它之所以會出事,還是被人從外部竊取了權限——但是沒有人能夠從內部作亂。”
“幾萬年前,古人就說過,倉稟實而知禮節。我們是理想主義者,我們希望所有人都能跟我們一起往那無上大道前進——可我們研究的原則是什麽?最不可信的東西不就是‘人’嗎?六根不淨,紅塵亂心,知見障縛……這是我們‘人’啊。”
馮落衣撚動手指,笑道:“一開始我們就不應該相信人——我們只能信‘法’啊。”
馮落衣閉上了眼睛。
又過了許久,天擇神君站了起來:“我想……你說得對。兩千年前的夢想,和今天的宇宙比,太小了。我們從一千年前恪守到現在的原則,也不一定適合延續到下一個千年——或許對於‘仙盟’這個‘形式’來說,這才是最好的。”
算君忿忿:“‘形式’很重要嗎?”
“仙盟一開始不過是形式,但是在它必不可少的今日,這個‘形式’本身就是實體。”艾若澈意有所指。
這既是她的表明立場,也是她對算君之“道”的駁斥。
“這裡就不要再用離宗連宗的爭端比喻了。吵起來的話,三天三夜也沒個頭。”天擇神君打斷了萬法門的兩人,然後對馮落衣道:“我可以同意你的看法,但是——同樣,正如你所說,我們只不過是臨時的決策者。而我們有這個權利,只不過是因為我們剛好在‘故鄉’。”
——我們無權代表他人。
“即使花上再長的時間,我也會一個個去說服逍遙的。”馮落衣道。
於是,眾多逍遙一個個離開了萬仙幻境。
何外爾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想要問問馮落衣——明明一個月之前,他還能夠為了自己的弟子直接衝入聖龍淵,一幅不惜身死的架勢也要尋回自己的弟子。但是僅僅過了一個月,他怎麽就能一幅“棄子”的態度,將自己還有包括自己在內的仙盟英才全部放棄掉?
但看到馮落衣的神色,他沒有開口。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王崎才是最極端的技術主義者。
馮落衣是相信理智的——弈天之算的“錯誤前提”,就是“人是理智的”。而王崎誰都不信,包括自己在內。這個家夥的願望,甚至是能夠依靠“技術”自己編輯自己的意識。
而封神榜,卻是王崎最初理想與數年努力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