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落衣卻是只能苦笑以對,
旁人不清楚,但是他自己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王崎於“集合”之外,再開“結構”一門,相較於算主,便已經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了。
盡管時至今日,這一門尚且稚嫩,還未成氣候,但是,再過幾年,再看萬法門,風氣又會一變。
——本來應該是這樣。
馮落衣比誰都相信這一點。
但是,龍皇的預言,卻使得這個清晰可見的未來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馮布恩卻是有些驚悚:“這孩子,竟已至此?”
“何止!”馮落衣道。
柯笠客愣了片刻,擠出笑意:“倒是我等這些外門之人,理解有所偏差啊!”
“王崎前幾年還在做虛相功法的推廣,倒也算是日常所用了,而近幾年,卻只是在做純粹算理,與萬法門內部,算是高屋建瓴了。”馮落衣道:“恐再過幾年,都得有當年算主的威勢。”
雖然話是如此說,但是馮落衣卻還是召集了諸多萬法門逍遙,共同商討這件事。
歌庭齋現任齋主何外爾卻是第一個表示不信:“不可能……不至於。我讀王崎所著‘原算’一書,便有高山仰止之感,怎會……”
和馮落衣一樣。他也是不信這一點。
但馮落衣嚴肅搖頭:“龍皇的樣子,卻不像是開玩笑。”
“這……”何外爾一臉為難。
艾若澈歎息:“離宗領袖,真的是個為天所妒的英名嗎?”
歌庭前兩代領袖,柯蘭蔭便是為算君所廢,而後,算主又被同為離宗的王崎證偽了一以貫之的理想。而如今,王崎尚未成為公認的離宗領袖,卻也是注定要遭劫?
馮落衣道:“龍族成言,有限前知,非是注定。王崎也未必沒有生機。”
艾輕蘭手按在胸口:“可想起來,心裡就不舒服。”
對這位根正苗紅的歌庭派修士而言,雲中君、算主兩代領袖之殤,便是慘痛的回憶。
這位聲名不在其師之下的女子,固然對害得算主道心失守的王崎沒有什麽好感,但想到王崎也要步此後塵,卻難免物傷其類了。
何外爾歎息:“我會翻閱原算一書,但是……但盡人事吧?”
艾若澈也言道:“這件事尚未發生,或許那個錯誤的理論,會在數年之後才提出來。我們會持續關注的。”
何外爾補充道:“王崎自己都是‘不周之理’、‘不全之力’的提出者,他自身也不至於覺得已經取得真理了。”
馮落衣歎息:“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覺得害怕。”
他最後衝著同門點了點頭,散去幻身,又去了焚金谷一次。
王崎的全部成就,也不只有算學一個領域。他曾與焚金谷彌天昭合作,研究過第零元素,研究過泛晶體,也開創過“凝聚態”一門。
若是王崎出問題的是這一部分領域,那牽涉更大。說不定彌天昭也會被卷入其中,成為這個“劫難”的一部分。
鱷神盧瑟福對馮落衣來訪很驚訝,但在聽了馮落衣的敘述之後,也凝重起來。
“彌天昭近些年來正在調整自己,準備衝擊逍遙境界。”盧鱷神說道:“確實是事關重大。若是有什麽,那損失的就是兩個長生級數了。”
但談起王崎的成果,他也有些狐疑。他首先懷疑馮落衣有些關心則亂。
“倒不是說你如何,馮道友。”盧鱷神道:“物性之道,與純粹算學不一樣,實證是騙不了人了。凝聚態、泛晶體兩道一開,就預言了諸多現象,這些現象,又被驗證了許多,並且在仙盟煉器之中,也有運用至今都沒有發現問題。
這個……理論,應當是沒有問題的。”馮落衣歎息:“就怕萬一。”
“但對於王崎來說,不管是凝聚態,還是泛晶體,抑或是零元素,都只是‘術’是‘用’而不是‘道’與‘法’。”盧瑟福道:“就算這一部分被證偽,對王崎的打擊也不會太大。或許,你應該去縹緲宮看看。”
馮落衣最後拜訪的,便是縹緲宮。
不準道人如今已經是個真正逍遙了,得了長生,往日裡的諸多暮氣已經掃去,外貌上看上去年輕了三五十歲。他對王崎倒是比較關心的,畢竟也算是看著長大的孩子。
但不容道人卻是異常不屑:“對不住,月寒老弟啊,你這算是白跑一趟了。”
馮落衣一愣:“王崎的根本元神法,關乎微觀領域吧?”
“是啊!”
“那他理論有危機,不是應該找你們嗎?”
“呸!”破理當場啐道:“你那徒弟,做的是微觀領域嗎?他不就是把不同領域不同結論,整了個相同的算學形式,然後隨便拚一拚嗎?若這也能算‘微觀領域的成就’,那我的草稿紙都能夠當論文發出去了!”
不準道人低聲道:“師兄,這麽說,過火了吧?”
“過火?過個屁?”不容道人道:“依我看,那小鬼,就是眼高手低,修了一大堆神功,然後元神的時候哪個都不想丟,就用算學手段硬是糊了個四不像,沒有任何現實意義,沒有對應的天物流轉之象【物理現象】。”
馮落衣皺眉:“可他若是信了呢?相信那個有對應天物流轉之象……”
“那就算他蠢!”不容道人說道:“這個不具有可證偽性的東西,難道還能是正兒八經的成果?不過是胡編亂拚的結果而已。”
在第一次看的時候,破理真人倒也確實是為弦理論那優美的圖景所折服。但是,他深入思考之後,才覺得這個東西美則美矣,卻言之無物,不過是把零散的已知世界拚起來而已
所有科學理論,都必須具有“可證偽性”——只有一個“有可能被證偽”的定理,才有被驗證的價值,才有討論的價值,才有進步的可能。
但是不容道人卻看不到王崎理論當中的這些東西。
它與其說是天物流轉之道的理論,還不如說是一個算學上的小把戲。
馮落衣點了點頭,散去了這個幻身。
萬法門、焚金谷、縹緲宮都覺得沒問題。王崎現階段的所有成就,都經得起檢驗【或者暫時沒人有水平去檢驗】。
那麽,問題是出在哪裡?
什麽被否定了?
是對王崎來說,更加基礎的東西嗎?
不,不對。對王崎來說更加基礎的東西,那就肯定是整個仙盟所有修士功法的基礎。
如果是這些東西出問題了,那龍皇示警的,就不應該是王崎一個人,而是整個仙盟。
不對,不應該。
——難道說,那個理論,會在以後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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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置完那些火之民學徒之後,柯笠客便啟用星艦,加急回到了明族的光明世界。
在他到達的時候,征夷司分舵已經差不多立好了。而王崎這幾個時辰也沒有搞事,只是在哪裡思考一些熱力學的問題,還順便擬定一下研究計劃。
見柯笠客這樣神色匆忙,王崎有些古怪:“柯前輩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我們等這裡征夷司交接完成,就可以散了回家呢。”
詹臥神卻見自己師兄神色不對勁,不禁有些緊張:“師兄,可是神州又出大事了?與天靈嶺有關?我那弟子又在作妖?”
“與你我無關。”柯笠客盯著王崎,仔細打量他手中的研究計劃。這些東西都是一些重複前人的實證,大抵就是有錢燒得慌的修士,通過實證來惡補自己對某個領域的直觀認識那一套。看樣子,至少最近一兩年,王崎不打算在熱力學開疆擴土。
這卻讓他稍稍松了口氣。那個壞消息就好像天上懸著的一柄天劍,不知何時會落下。
他卻是格外擔心。
王崎卻是奇怪:“怎麽了?難不成還與我有關?”
“確實與你有關。”柯笠客道:“王崎,接下來的話,是要說給你聽的,但你記住,聽完之後,鎮定心神,明白嗎?”
王崎一陣緊張:“那個,我就算有操作不規范,也不至於降職罰薪吧……”
“不。龍皇有言,你近日有難,虛得小心。當緊守‘初心不易’的心持。”柯笠客道:“而龍皇的‘近日’,最多也不會多過‘十年’。可能就在明天,或者三五年後,也可能是十年之後,但不會更多了。”
王崎一愣。
當龍皇說他“有大難”的時候,他確實是有點慌的。
但是配上了“初心不易”的心持,卻是很怪。
“龍皇陛下,是會說我有可能道心失守?”
對修士來說,思維會影響魂魄,魂魄會影響法力運轉。而仙人的思維載體之一,就是自身仙力。而當自己對客觀世界的認知,與仙力的結構產生衝突的時候,就會走火入魔。
而若是求生欲極強,或是不忍心自己一生希望付諸東流,那就會道心失守。
但是,王崎卻應該是唯一一個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的修士。
他是穿越的。他知道在無靈氣宇宙未來一段時間的發展方向。
至少在十年,他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的。
理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