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意思?”

　李耀莫名其妙想到了“終極測試”中，元始族的聲音曾經告訴他，逃離地球的文明領袖“萬藏海”曾經在恍惚間發起了瘋魔，宣稱看到無數“來自地球的幽靈”遠遠跟在他們的艦隊後面。

　當時，李耀對這句話不以為然，還以為僅僅是萬藏海年老力衰，心有愧疚之後產生的幻覺。

　但是，如果不是幻覺呢?

　李耀深深打了個冷顫，“這不可能，隕石雨並非直接襲擊地球，而是撲向太陽，引發了一場波及整個星系的太陽風暴，把水星，金星，地球甚至火星統統吞噬，地球上所有的水都被蒸發，地面都沉淪在萬丈火焰中，幾天，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沒有任何生命——甚至是細菌和病毒能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

　“對於碳基生命而言，是的。”

　古無心道，“但誰說生命只有一種形態，誰說‘太陽’本身就不能是另一種形態，另一個層次，另一種意義上的生命呢?”

　李耀悚然一驚:“什麽，說清楚，你究竟什麽意思！”

　“想要知道地球毀滅的真相嗎，那就等我和主文明之間的信息之橋搭建完畢，我們一起鏈入主文明，再去讀取海量信息，甚至回歸到地球毀滅之時，去親自感受那種絕望、掙扎以及升華吧！”

　古無心張開雙臂，道，“我隻想告訴你，鏈入超體的感覺……獨一無二，無與倫比，而且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也沒有半點兒後遺症，你完全不用擔心自我意志和七情六欲被抹殺，你只需要徹底放開自己的神魂，在神魂中寫入一道特殊的超級信息交互協議，讓你的神魂成為‘大宇宙超信息統一體’中無窮無盡個計算節點裡的一個，和他人共享一切信息，一切思維，一切情感和智慧就可以了。

　“加入超體之後，你的生命就得到了升級——就像單細胞生命進化到多細胞生命那種翻天覆地、脫胎換骨的升級，從那以後，你不僅僅是你自己，你不僅僅在這樣一具孤獨而可笑的軀殼中生存著，你將成為超體中所有的計算節點，你將成為身邊所有的同胞，你將生存在網絡，在‘雲端’，你將借助大一統超信息交互協議，撕裂虛空，跨越星河，幾乎毫無延遲地生活在一萬個或者十萬個或者一百萬個或者一億個同胞的身體裡，一秒鍾之內，就可以感受一億種不同的情感和思維方式，汲取一億人的人生經驗和美好記憶，並且和這一億人分享你的情感，你的意志，你的思維方式和記憶碎片……你的神魂甚至能同時存在於無數個環境迥異的星球上，無數種奇形怪狀的生物體內，以這些‘怪物’的方式去享受千姿百態的生活，去獲得全新的哲思和領悟，再凝結出專屬於你的生命意義。

　“最終，你將不再是一個渺小的，羸弱的，愚蠢的，自私的，衝動的，微塵般的人類，而是以‘億萬生命凝聚體’的方式活著，你將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融入人類文明，融入宇宙，你就是人類文明，你就是宇宙！”

　“……我不明白。”

　李耀沉默了很久，輕輕喘了口氣道，“我只知道在這個宇宙間，無論想要得到任何東西，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而且每次有你這樣的家夥出現，把一切都說得很美好時，十有八九是在撒謊。”

　“我知道你不會明白，所以我才說，‘夏蟲不可語冰’。”

　古無心亦沉默片刻，道，“在鏈入超體之前，我也不明白，並且為自己渺小的，孤獨的，封閉的自我而感到無比驕傲——那是何等盲目和愚蠢的驕傲啊！

　“但最終，我鏈入了由數千名仙宮中人以及洪潮俘虜組成的小小超體——我們這個小范圍的超級信息交互協議，遠遠沒有宇宙海中真正的主文明超體那麽龐大、浩瀚、深邃和變幻莫測，卻已經能令我感受到無比強烈的快意和感動，令我深深感到過去的自己真是白活了，簡直是一團渾渾噩噩的單細胞生命，我所驕傲和守護的東西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現在，才是生命真正的開端。

　“我既是古無心，生存在這樣一具羸弱的身體裡。

　“我也可以是一頭怪獸，生命周期只有短短的幾個小時，要在一瞬間將細胞深處的生命之火徹底燃盡。

　“我更可以是幾千年前的第一代仙宮研究員，在建設仙宮的早期就得到了所謂‘洪潮俘虜’的邀請，在與世隔絕的盤古宇宙中建立了一個小小的局域性超信息交互協議，在往後的日子裡吸納了數千名精英研究員的一切生命信息，令所有人都以信息的形態生存在‘古無心’的腦海裡。

　“看，血肉，細胞，基因，所有一切，都是表象，唯有信息才是生命的根本，信息信息信息，信息構成了宇宙海的一切，只要擁有了信息，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掌控一切。”

　古無心的聲音，時而從他的本體中傳來，時而從靛藍神魔或者九頭獅鷲或者幻彩水母或者剝皮豺狼的體內傳來，甚至變成數千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從泡沫之海的深處傳來。

　泡沫之海中掀起驚天狂瀾，上百米高的浪潮中，不斷有粉紅色的肉觸蠕動著，仿佛組成了成千上萬道不同的身影，直勾勾盯著李耀和眾多人類強者，口中發出淒厲的叫聲:“加入我們吧，加入我們吧，加入我們，和我們共享一切信息吧！”

　李耀的雞皮疙瘩都掉落了一地。

　“你究竟以為……我是哪種變態?”

　他使勁搓著雙手，“要我放開大腦中所有的信息，讓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可以看到我最隱私的記憶，還能讀取我的思維模式?這，這，這比直接抹殺我的自由意志和七情六欲還要可怕，簡直就像是逼我把隨身晶腦的瀏覽和下載記錄公諸於眾！這麽十惡不赦，滅絕人性的事情，你們都想得出來?瘋子，你們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瘋子！”

　“從你們使用的法寶和晶腦技術來看，你們已經進入了信息化社會，甚至擁有一個遍及盤古宇宙各個星域的大一統超光速網絡了吧?”

　古無心的聲音依舊忽遠忽近，忽左忽右，從他自己、怪獸和泡沫之海深處蠕動的肉觸中傳來，“既然如此，你們應該非常清楚，所謂文明的進化，就是越來越信息化，共享化的過程。

　“在茹毛飲血，刀耕火種的原始社會中，每一個個體接收和輸出的信息是極少的，原始人沒有自己的名字——這種至關重要的身份識別信息，也很少和別的洞穴部落進行信息交互，缺乏將自身信息傳輸出去的衝動，也沒有窺探他人信息的欲望，每個個體都是一個互相割裂、自我封閉的節點，生存已經耗盡了他們所有的精力，還談什麽把大家的信息都統一到一起，因為，整個文明都是一盤散沙。

　“到了中古時代，智慧生命已經征服了整片大陸甚至整個星球，成為當之無愧的‘萬物之靈’，但他們的信息交互依舊極度貧乏，既沒有信息傳輸的需求，也沒有信息讀取的手段，除了自己家庭，最多自己村落的情況之外，他們對外界的信息完全不感興趣，這就是所謂的‘黑暗蒙昧’。

　“然而，隨著技術大爆炸帶來社會形態翻天覆地的改變，從工業社會進化到信息社會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你會發現，隨著文明的狂飆突進，每一個個體對於信息交互的需求，都呈指數爆炸般的提升，比他們幾百年、幾千年的前的祖先，何止提升了幾百幾千倍?

　“我不知道人類文明是什麽情況，但是在我們盤古文明的歷史上，幾乎所有的碳基智慧生命在從工業時代飛躍到信息時代時，都經歷了這樣的信息大爆炸。

　“在信息大爆炸中，每個人從早晨醒來就沉溺於各種官方新聞、公共論壇和專家自媒體的‘地毯式信息轟炸’中，每一台終端都像是一門永不停歇的速射炮一樣對著人們的大腦狂轟濫炸，他們吃一頓早飯時讀取到的信息，幾乎是他們幾百年前祖先一年半載才能接收到的信息量，即便如此，他們依舊處於永不滿足的‘信息饑渴’中，即便奔赴工作和學習崗位的半路上，都要埋頭於各種終端中，通過各種渠道讀取和分享著信息，只要脫離終端一秒鍾，就會產生被整個社會拋棄的感覺。

　“這是信息接收的一方面，接下來還有信息的輸出。

　“同樣是依靠終端和各種各樣的網絡渠道，他們能將自己日常生活的細節，事無巨細地展示並輸出出去，吃了什麽，穿了什麽，遇見了什麽人，包括他們淺薄而貧瘠的思想——不用任何人強迫，他們天生就擁有暴露自我，把自己剝個一乾二淨的衝動，組成他們整個生命的一切信息，都被完完整整上傳到了終端和雲端，用他們自己的雙手！

　“我的問題是，你有沒有想過，僅僅是信息社會的初級階段，就是這樣的面貌，那麽當信息社會繼續發展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它究竟會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地進化成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