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靈海不無遺憾地說:“真人類帝國成立之後的三五十年，是在聖約同盟和星海共和國殘余勢力的內外夾攻之下度過的，等到黑星大帝好不容易將兩股敵人都暫時打退，已經嚴重消耗了帝國軍的實力和他自己的生命，不得不休養生息，沒辦法進行徹底的革新了。

　“生命暮年的黑星大帝，也不是沒想過要逆天而行，強行革新。

　“但是一方面，那些劫後余生的既得利益者變得更聰明、更隱蔽、表面上更忠心耿耿;另一方面，早年修煉和戰鬥中積累的創傷，終於在黑星大帝體內全面作，甚至影響到了他的思維判斷能力，令他時不時出現走火入魔的跡象，很多策略和舉措，的確太過激了一些，這場徹底掃除人類文明體內腫瘤的革新，演變成了席卷星海的浩劫。

　“最終，甚至連那些和他一起打天下，對他忠心耿耿的真正的修仙者，都不得不硬著頭皮反對所謂的革新，黑星大帝在這種英雄氣短的困境中鬱鬱而終，卻是給他一手締造的帝國，留下後患無窮。

　“時至今日，帝國的宿疾爆，百弊叢生，才有無數有識之士回過頭來重新審視昔日那場‘浩劫’，卻是錯失良機，悔之晚矣。

　“星海共和國時代的舊日寡頭們搖身一變，都變成了真人類帝國的既得利益階層，大搖大擺、高高在上的門閥和權貴，肆無忌憚吞噬著帝國和民眾的血肉。

　“他們打心眼裡憎惡和畏懼黑星大帝，害怕出現第二個黑星大帝，代表國家和民眾奪取他們的一切。

　“在內心最深處，他們是將黑星大帝當成最可怕的敵人，遠勝於聖盟或者修真者。

　“但是在表面上，這些假冒的、被閹割的修仙者又不得不高舉著黑星大帝的旗幟，口口聲聲讚美黑星大帝的豐功偉績，因為只有黑星大帝的無敵威望才能統合整片星海，才象征著帝國統治的合法性，才能安撫底層修仙者和數量更多十倍的原人。

　“就是在這種十分矛盾的立場之下，現在帝國甚至出現了很多無恥的宣傳品，皮裡陽秋地評價黑星大帝的所作所為，甚至有很多髒水，滲透到了帝國的教材、歷史著作和對外宣傳製品當中，采用明褒暗貶的手法，暗中醜化黑星大帝，真是無恥之尤！”

　李耀聽到這裡，恍然大悟，不由“啊”了一聲。

　厲靈海微微一怔:“怎麽了，你似乎想到了什麽?”

　李耀眨了眨眼，飛快道:“沒什麽，如此說來，黑星大帝武英奇倒真是一個光明磊落、為國為民的大英雄了?”

　心中卻頗有豁然開朗之感。

　厲靈海的話，解開了困擾在李耀心頭上百年的一個謎團。

　那是一百多年前，李耀在昆侖遺跡中第一次遇到修仙者蘇長的探索團隊時生的事情。

　那時候，蘇長等修仙者想誘惑李耀加入他們的團隊，故意給李耀播放了三個文明毀滅的“洗腦材料”。

　這份洗腦宣傳品，後來演變成了星耀聯邦的《文明》遊戲，又引出無窮故事——這不必多說。

　李耀當時深感蹊蹺的是，“盤龍、藥叉、武英”三個文明的毀滅，其實已經有了足夠的力度，來說明“修真大道”的幼稚、短視和愚昧，“修仙大道”的正確和勢在必行，似乎不用急於一下子將黑星大帝武英奇的家史說出來。

　即便真要宣揚一下“先帝”的光輝歷史，似乎也用不著把他刻畫得如此……心狠手辣、詭計多端、毫無人性吧?

　那些宣傳故事，看似塑造了一個殺伐決斷、雄才大略的皇帝，實際上卻留下很多破綻，仿佛是故意讓人瞧出隱藏在巍峨王座之下的陰暗、狠毒和醜陋。

　實際效果上，也的確如此。

　正因為這段黑星大帝武英奇的家史存在諸多漏洞，李耀和血色心魔一番探討之後，就很快反應過來，道心沒有絲毫動搖，依舊堅持修真者的理念。

　但是，按常理來說，這根本沒道理啊！

　真人類帝國統治星海中央上千年，征服的大千世界不知有多少，怎麽可能連一份對外宣傳製品都做不好，會以明褒暗貶的筆法，留下這麽多漏洞?

　正所謂“為尊者諱”，即便黑星大帝武英奇真是一個十惡不赦、罪孽滔天的凶魔，身為他的後裔，這些修仙者不是更應該文過飾非，把他刻畫得無比光明、聖潔、無暇嗎?

　為什麽……看完修仙者拿出來的洗腦材料，了解了黑星大帝武英奇的家史之後，就會自然而然產生一種他是大反派的感覺呢?

　古代宮廷畫師給皇帝畫像，還知道把皇帝臉上的麻子統統忽略掉呢。

　怎麽到了修仙者的宣傳材料裡，反而變本加厲，唯恐聽眾聽不出武英奇有多凶殘，多瘋狂，多狡猾似的?

　這根本是一份級不合格，甚至是“反賊亂黨”撰寫的洗腦材料嘛！

　反正李耀當時就在琢磨，他要是帝國皇帝，非要把編制這份宣傳材料的家夥一個個抓起來砍頭不可。

　李耀絕不相信，真人類帝國這樣一個擁有千年征服、拓殖和洗腦歷史的國家，其宣傳部門，會弱智到這種程度。

　後來分別向蘇長和狄飛文詢問，他們兩個資深修仙者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很久以前帝國官方的宣傳口徑就是這個腔調，表面上大肆渲染黑星大帝的豐功偉績，但仔細一咂摸，卻是能咂摸出黑星大帝武英奇那種喪心病狂、無比殘酷的味道。

　這件事，李耀足足琢磨了一百多年都沒琢磨透。

　直到今天，才全都明白。

　一百多年前在昆侖遺跡，第一次聽到黑星大帝武英奇的故事，那種本能的恐懼和反感，並不是錯覺，而是對方故意要造成的效果。

　這些洗腦宣傳材料，十有八九就是那些權貴和門閥的筆杆子撰寫，他們不但要在受眾腦中植入“真人類帝國無比強大”的第一印象，更要植入“黑星大帝喪心病狂，是嗜血屠夫、級大反派”的第一印象。

　而後者，甚至比前者更加重要！

　“原來如此，帝國的宣傳部門並非弱智，只不過統統都是‘反賊’而已。”

　李耀在心中暗暗道。

　“如果沒有黑星大帝武英奇，現在整片星海中央的人類統統都處在聖約同盟的統治之下，被剝奪七情六欲和自由意志，變成毫無人性的血肉機器。”

　厲靈海淡淡道，“光憑抵抗聖盟，誓死守住星海中央這一功績，難道黑星大帝還當不起‘英雄’二字的評價嗎?

　“只可惜，歷史始終都是由勝利者來撰寫的，黑星大帝率領無數真正的修仙者先烈浴血奮戰，誓死捍衛人類文明，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建立真人類帝國，但現在勝利果實卻統統都被那些門閥和貴族偷走了。

　“最近幾百年，特別是最近一兩百年，這些門閥和貴族的腐朽，更是達到令人無法忍受的極限。”

　李耀心中一動:“怎麽說?”

　“很簡單，也很關鍵——壽命。”

　厲靈海道，“現在帝國面臨最大的問題是，幾乎所有門閥和貴族出身的修仙者，都活得太長了。”

　李耀愣住:“活得太長了?”

　“沒錯，新舊更替、新陳代謝，這是自然之理，老而不死是為賊啊！”

　厲靈海道，“前五百年，帝國不斷向外擴張，著實打了一些硬仗，大量結丹、元嬰乃至化神期修仙者也會親自上陣，或者燃燒生命、源源不斷輸出大量腦力貢獻的，走火入魔、身受重傷乃至當場隕落的概率並不低。

　“老一輩修仙者死了，新一輩修仙者才有升上去的機會，才看得到希望，才有奮鬥的動力，對嗎?

　“但後五百年，帝國沒什麽大規模的對外開拓戰爭可打，‘蛋糕’幾乎瓜分殆盡，每個蘿卜到深深扎到了自己的坑裡，唯一考慮的問題就是怎麽不讓自己被‘拔’出來。

　“如此一來，大量高階修仙者都將修煉的目的，從‘如何提升戰鬥力、計算力’，變成了‘如何延長壽命，甚至長生不老’。

　“這些高階修仙者坐擁大量資源，可以不計成本、肆無忌憚消耗掉天文數字的晶石，隻為稍稍延長自己幾天的壽命，果然取得了極大的進展。

　“最近幾百年，帝國元嬰以上修仙者的平均壽命是越來越長，遙想昔日黑星大帝的時代，即便強如大帝本人，也是活了不到四百歲就龍禦歸天，而今天隨隨便便一個元嬰期初階好好保養，就有機會活三四百歲，倘若步入化神境界，有特殊的秘法加持，活個五六百歲都不稀奇。”

　“這麽誇張?”

　李耀暗暗咂舌。

　星耀聯邦的著名長壽老人歸雖壽，以妖族神龜血脈，再加上不定期冬眠，才活了八九百歲，就號稱“人瑞”。

　真人類帝國的元嬰和化神，隨隨便便就能活三五百歲，好像還不是極限，的確……蠻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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