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論述,真是行雲流水,精彩絕倫。
但是在一眾大臣耳裡,卻如同死亡的喪鍾,個個都是大汗淋漓,尤其是山東士族,真是汗流浹背。
其實任人唯賢,任人唯才,甭管昏君、明君都會這麽喊,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可問題是韓藝這分明就是若有所指呀。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氏族志。
這《氏族志》可謂是李世民人生中一大敗筆,他過於的樂觀,也過於的想當然。
當初李世民一邊強調取得政治地位不能靠傳統的姓氏、家庭地位多麽高貴,但轉過臉來又重新規定出民系高低排列等次,使當朝高爵顯位者又得世代相襲。
因此《氏族志》仍是一個抬高士族地位、貶仰庶族地位的“貴族譜”,那麽百姓還是有這個士庶概念。而士族是文化、禮製、經濟的代名詞,並非是官階的高地,那相比之下,百姓當然願意去推崇底蘊深厚的山東士族,畢竟他們的爸爸爺爺都告訴他們,山東士族多麽多麽厲害,而不是那一群開國武夫,所以這麽一鬧,山東士族的名望不減反增。
除此之外,在當時關隴門閥也學習山東士族,互相聯姻,集團日益鉤連擴大,最終形成了足以抗衡皇帝的關隴集團,貞觀末期其實就已經呈現出來了,李世民看明白了這局,但是他也沒有辦法,這才有了李勣這一條暗線。
就李治的角度而言,《氏族志》沒有幫到他任何忙,反而令他多出非常多的困難來,真的是食之無味,棄之不孝。
李世民心裡肯定也後悔,因此他後面都沒有怎麽提這事了。
因而士族階層很鬱悶,尤其是山東士族,他們不能讚成《氏族志》,因為他們以前一直都反對,但是相比起沒有的話,他寧可這《氏族志》存在。還有韓藝屢屢強調的任人唯賢,這話誰敢說錯,反駁的人不是不打自招,自己是關系戶,靠關系才爬上來的。
不得不說,這一招還真是有夠陰的。
朝堂上是靜的可怕。
李治目光左右一瞟,倒也沒有表露太多來,呵呵道:“說得非常好,父皇在世時,也經常告誡朕,為政之要,惟在得人。其實朕一直以來都是求賢若渴,你韓藝站在這裡,朕相信就是最好的證明,朕也希望各位愛卿能夠踴躍向朝廷推薦人才。”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至於《氏族志》麽,這可是先帝親自修訂的,豈能輕易廢除,此事勿要再議。”
大臣們聽得同時松了口氣,任人唯賢,這口號哪個皇帝不喊,而且李治還是讓他們多多推舉人才上來,他們當然首推自己人,心中甚是得意,你這皇帝還是離不開我們,如果說李治廢除了《氏族志》,那就不是任人唯賢這麽簡單了。
李治又朗聲道:“另外,朕還有件事想要說,就是關於那一份大唐日報,朕覺得裡面的內容有許多可取之處,尤其是那些符號,朕覺得非常之精妙。朕也希望愛卿們每人都看上幾遍,然後將你們認為可取的地方上奏告知朕。”
話鋒一轉,壓抑的氣氛立刻變得輕松起來。
大臣們也是長出一口氣,齊聲道:“臣遵命。”
“退朝吧!”
“臣等恭送陛下。”
這李治一走,孤軍奮戰的韓藝頓覺如芒在背,不少大臣步往大門,目盯韓藝,目光中充滿了敵意。
由此可見,此事絕不算完,即便皇帝點頭,那也沒用。
“呵呵!”
等到大臣們都離開了,韓藝剛想轉身,忽聽得邊上傳來一個非常陰森的笑聲,轉頭一看,只見一張老臉笑眯眯的看著,嚇得一哆嗦,又趕忙拱手行禮道:“大司空。”
李勣呵呵笑個不停,看上去有點傻。
你有話說話,別老是笑呀!韓藝只能以笑對笑。
過得片刻,李勣才道:“你小子勇氣可嘉啊!”
不然呢?我要沒有勇氣的話,那我連嘴都不敢張。韓藝眼眸一轉,皺著眉頭道:“大司空,你看是不是這麽回事哦?我說他們好,他們看不起我,排擠我,我說他們壞,他們也看不起,也排擠我,換大司空,大司空會怎麽做?”
李勣聽得哈哈大笑起來,不說一言,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走去,就跟個二愣子似得。
你不能奢望這老狐狸會卷入這場鬥爭當中,要知道他妻子也是出身山東士族的。
李勣前腳剛走,張德勝就來了,“哎呦!特派使,你在這裡就太好了,陛下召見你。”
這是預料中的事。
韓藝跟著張德勝來到了禦書房。
“微臣參見陛下。”
“免禮吧!”
李治眼中含笑的望著韓藝,過得半響,他突然呵呵一笑,道:“朕這滿朝文武,要說這嘴上功夫,依朕之見,你若稱第二,怕是沒有人敢稱第一了。”
拜托!你這也太小瞧我了,只不過如今我除了玩這嘴上功夫,你覺得我現在有實力玩其他的手段嗎?不過不要緊,你遲早會見到的。韓藝憨厚笑道:“陛下謬讚了,微臣愧不敢當。”
“這你就別謙虛了,朕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李治擺擺手,面色漸漸凝重起來,道:“其實你說的很對,也非好,但你是不是冒進了一些,這事情並非是那麽簡單,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若猛然將這冰給敲破了,那朕就有可能掉入水中。”
他當然不願意這些士族的存在,這對於皇權而言,總歸不是好事,但是他那邊剛剛打壓過關隴集團,這轉背又來對付山東集團,那滿朝文武都會不爽他的,他還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因此方才在朝堂上,他並未表露出來。
韓藝頷首道:“陛下,微臣只是喊喊而已,跟陛下沒有關系啊。”
李治聽得氣不打一處來,道:“你在朝堂上喊,還嚷著要廢除《氏族志》,怎麽可能跟朕沒有關系。”
韓藝道:“陛下誤會我的意思了,微臣的意思是微臣喊微臣的話,陛下做陛下的事,這不相乾的。”
李治困惑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韓藝道:“陛下,士族驕橫跋扈,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若不打壓他們囂張的氣焰,於國家、陛下、百姓皆是不利。這士族中有好有壞,寒門中也有好有壞,朝廷不能以偏概全,隻重用某一個群體,應該任人唯賢,這樣朝廷裡面才會變得人才濟濟。
但是士族總是排斥寒門中人,這微臣是深有感觸,這同樣也會令天下寒門士子不滿,長久下去,怕會生亂。但是微臣也知道,這事是急不來的,陛下也有陛下的難處,須得一步步來,但是朝廷中應該要有替寒門說話的聲音,表達朝廷會重用寒門,這樣的話,寒門士子才會對朝廷抱有希望,陛下才會有人可用。”
李治聽得稍稍點頭,道:“你的意思是,讓你代表寒門士子?”
韓藝忙道:“這微臣倒是擔當不起,微臣其實是為陛下喊話,讓陛下有理由提拔更多的寒門士子上來。另外,側重於德才,也能夠阻止士族的不良風氣,微臣認為想要阻止買賣婚姻,這解鈴還須系鈴人,如果百姓都崇尚那些德才兼備,又有氣節的人,那麽士族的威望自然會下降,朝中大臣們自然不會爭先與士族聯姻。”
李治愁道:“這道理誰都知道,但是像崔盧鄭王這些士族,有著數百年的底蘊,豈非你一言可改之。”
“事在人為嗎。”韓藝一笑,道:“陛下要顧全大局,有很多不便之處,但這可以交給微臣來做,微臣農家出身,為自己說上兩句話,這合情合理,只要陛下暗中支持微臣就行了,而且陛下放心,微臣知道輕重,絕不會讓陛下難做。”
李治稍一沉吟,這他倒是可以接受,目前他不想又跟山東集團撕破臉,如果讓韓藝去跟他們鬧騰鬧騰,他就可以在幕後見機行事了,點頭道:“行。朕答應你。”
“多謝陛下!”
韓藝低著頭,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光芒。
出得禦書房,韓藝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世上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了的。”
在與山東士族決裂之後,韓藝突然意識道,光擁有關隴集團還不夠,因為關隴集團是一群權臣,是權力的中心,但底蘊不夠,失去權力就等於失去一切,沒有山東士族那種韌性,總是能夠憑借自己的底蘊、文化完成複興,關隴貴族之所以一直都無法將山東士族壓垮,主要就是因為山東士族擁有極高的名望和人才。
韓藝也想得到山東士族的名望,這對於他的計劃是一個強有力的補充。
他原本打算從山東士族那裡借光,但事實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韓藝就不求他們,乾脆自己就自成一派,李治方才說的很多,韓藝想要成為寒門士子的扛把子,因為目前的局勢,唯獨寒門士子沒有領頭人,但是寒門士子卻是一個非常龐大的群體,韓藝盯上了這一塊肥肉。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往宮外走去,來到宮門前,忽然邊上跳出一人,還將他給嚇了一跳,定眼一瞧,忙拱手道:“晚輩見過六叔。”
正是諫議大夫蕭鈞。
蕭鈞先是朝他使了個眼色,韓藝心領神會的跟他走到一邊。
蕭鈞小聲問道:“今日這一出是你和陛下謀劃好的?”
韓藝訕訕道:“六叔,這話你可別亂說,什麽謀劃好的,我倒是無所謂,讓陛下知道就不好了。”
蕭鈞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
韓藝搖搖頭道:“這跟陛下沒有關系。”
蕭鈞當即就傻了,道:“你的意思是,這——這都是你弄出來的?”
韓藝點點頭。
蕭鈞愣了好半響,突然猛地一跺腳,怒其不爭道:“你小子糊塗呀,你知不知道你今日這一番話會將滿朝文武都給得罪的,甚至包括我們蕭家,你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啊?”
因為此事非常複雜,他也不敢做出任何預判,眼眸一轉,道:“六叔,這雖非陛下授意的,但是陛下顯然並不反對。”
蕭鈞一怔,望著韓藝。
韓藝一笑,道:“如今一切都尚不明朗,且看看再說吧。”
蕭鈞的神色又變得非常困惑。
他也隱隱感覺到這事絕非一言兩語就可以解釋的清楚,其中利益關系是錯綜複雜,要真爆發出來,可是覆蓋整個大唐
后宮!
“當真?這——這韓藝這未免太衝動了,看來他也有些志得意滿,陛下,你須得好好敲打他。”
武媚娘聽得今日早朝上的事,不禁大驚失色。
李治卻哈哈大笑起來。
武媚娘一愣,道:“陛下笑什麽?難道你是故意騙我的?”
李治收住笑意,道:“朕可沒有騙你,是韓藝騙了你。”
武媚娘錯愕道:“陛下此話怎講?”
李治笑道:“此事衝動也無濟於事,雖說當今許多世族大家已經沒落了,但比起寒門而言,還是可以說人才濟濟,朕主要還得依靠他們,你看朝中那些大臣,有幾個不是出身名門望族,他們中大部分才華橫溢,見解獨到,德才兼備,是朕所依仗的賢臣。韓藝焉能不知?
韓藝吆喝幾聲,不是想要慫恿朕打壓山東士族,而是表達對貴族打壓寒門的不滿,讓那些貴族收斂一些。其實一直以來,鮮有人為寒門出聲打抱不平,這寒門出身的大臣見到那些貴族,就自矮半截,多半還都去巴結那些貴族,這樣的話,朕縱使有心,也是爛力扶不上牆啊!這麽多年來,寒門中人也就出了一個馬周,那還是在父皇的庇佑下,馬周才能位居高位,寒門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強有力的聲音,這樣他們才能在朝中站住腳。”
武媚娘聽得稍稍點頭,道:“原來如此。我真被小子給嚇死了。”
“不過如今談論此事,還都言之過早。”
李治搖搖頭,又笑道:“倒是韓藝提出那拒絕的權力,朕覺得非常有意思。山東士族向來自視甚高,誰人都不放在眼裡,可偏偏大臣們都對他們趨之若鶩,自願拿著萬貫家財跑上門求親,就連房相、大司空都未能避免,導致他們的名望都還要高於皇室, 在朝中的勢力也是與日俱增,這也是父皇為何要修訂《氏族志》和下達禁婚令的原因,但是這不但沒有製止這一股歪風邪氣,反而助長了他們的氣焰,可見父皇在這一點上,也是無能為力。”
武媚娘道:“可是山東士族歷來注重門風家法,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存在數百年之久,縱使陛下下命,恐怕也並不能改變什麽,而且清官難斷家務事,朝廷也難以插手乾預。”
李治道:“你說的不錯,但是你也不要忘記,韓藝的這一篇文章為何能夠引起恁地大的反響,由此可見,這也並非是不可能的。而且韓藝提出的這個觀點,真是精妙絕倫,讓人難以辯駁。自古以來,都是推崇君明於上,臣直於下,那麽也可以說是父明於上,子直於下,從而打破父母之命的約束,便可終結買賣婚姻的現象。又利用任人唯賢,推崇尚賢之風,來打破尚姓的風氣。呵呵,這小子真是聰明。”
武媚娘卻是黛眉一皺,顯得非常謹慎道:“陛下,話雖如此,但是陛下若出面打壓山東士族的話,恐怕會引起新的紛爭。”
李治忙道:“朕何時說過要打壓山東士族,韓藝也知道這一點,因此韓藝只是讓朕在後面暗中支持他,讓他去跟山東士族鬥,他本是寒門出身,他若要出頭,必須要過士族這一關,這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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