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的舉動引來那車夫的側目,但車中所坐之人卻是毫無反應,隻這麽一會兒功夫身後追趕她們三人的那群張家家丁已經近了,遺玉此時心急如焚,起初她看到身後追趕之人將近便恨不得地上能多出來一個窟窿來,好讓她們三個跳進去躲一躲,但窟窿沒找著卻看見那樹林裡突然鑽出的馬車,當時也不知是為何,容不得大腦多想身體已經朝這輛車跑去,待到她掙開盧氏孤身攔下馬車後,也只是下意識地向對方求助。
只因她內心隱隱有種預感,眼前這車夫同馬車內的人物,比起後面追趕她們的人要厲害許多,單是觀那車夫舉動便是不俗,沒有兩把刷子又怎敢在這深夜間趕路。
可第一次叩首之後,呼吸之間已經冷靜下來的遺玉,又發現自己的行為簡直是活生生的禍水東引,是極不厚道的,若車上之人是個心狠手辣的,自己想必已經招其怒氣,又何談求救,怕是落得個狼穴未脫又入虎口的下場。但她在攔下這馬車後卻已經是羽箭掛弦容不待發,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最不靠譜的運氣上,祈求老天爺讓對方能有些些的俠義心腸,於是才有了她第二次叩首請求這車內主人救援的行為。
這麽一串內心活動也只是幾息之間方在遺玉腦中竄過,當下她因劇烈運動而紅潤的臉龐又因後悔而摻雜了蒼白,畢竟是八九歲的孩童身體,這麽大半夜的折騰下來已經是到了極限,聽到身後似在耳邊的人吼和狗叫聲,透過那車簾縫隙望著黑洞洞的車廂內,猛然迎上兩道幽暗的綠光,心頭一震下,她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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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玉恍惚中睜開了雙眼,隻覺得兩邊太陽穴一陣刺痛,她坐直了身子,有些迷茫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對面是鋪滿了海報的發黃牆壁,兩張上下雙鋪的床位並立著,旁邊靠牆是一人高的破舊四合一衣櫃,她摸了摸身下洗的發白的草綠色床單,又在枕邊摞的高高的書堆裡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看著封面上幾個楷體大字——大學語文,下面是小了兩號的字體——第三冊。
她突然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這是什麽意思?如果她還沒有因老年癡呆而癔症的話,這裡應該是她上大學時候住的學生宿舍,最便宜的八人間,一層一個廁所,一百六十個學生公用六個水龍頭的四號宿舍樓。
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再摸摸胳膊捏捏腿,穿上床邊的大紅色涼拖鞋,她走到對面床鋪上懸著的鏡子照了照:大眾化的臉型、大眾化的眼睛、大眾化的鼻子、大眾化的......
再回身到自己床邊翻了翻那本厚厚的語文書,這本大二上半學期的教材上,前兩章用她的筆跡詳細標明了課堂筆記,後面卻只有預習時候的批注,顯然這學期的課程才剛剛開始。
遺玉輕歎了一聲,在床邊坐下,腦子裡卻是無奈地想著,若不是她可以確定自己大學已經畢業,加上腦中在古代近五年生活的清晰記憶,她真的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可現在算什麽,她在穿越了五年之久後,又稀裡糊塗地重生回了大二的時候?
門外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音,等到她發現自己竟躲在了陽台上之後,才又無聲苦笑,自己這是躲什麽呢。那說話的幾個女生已經進了屋子,躲在陽台窗簾後的遺玉清楚地聽見了她們的談話聲。
“唉,遺玉真倒霉,這才改選了不到一個月,陳瑩已經第三次整她了,我看遺玉都熬了兩夜趕那個狗屁計劃書了。”聽到女生說起陳瑩的名字,遺玉的眼神黯了黯,腦中浮現出一張漂亮精致卻又模糊的面容來。
“可不是嘛,又是敬老院又是孤兒院的,主意是她提的,可是具體安排卻全落到遺玉頭上,陳瑩太不厚道,老侯也真是的,聽說都幹了四五年的輔導員了,怎麽是非不分呢,連誰是乾活的誰是說嘴的都分不出來?”
“切,你知道什麽,陳瑩敢這麽做還不是因為老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唉,跟你們說件事兒,你們可得保密哈......開學改選時候,咱們三個不是都投的遺玉票麽,後來我又問了隔壁雯雯還有男寢小李子他們,也都投的遺玉,這也有十七八票了,咱班總共三十五個人,就算其他我不熟的全把票扔給陳瑩,你們說,老侯唱票的時候遺玉也不該才六票啊!”
遺玉心中猛然一震,這件事情對她來說可謂是迎頭一記痛擊,學校大一以學生自薦為準,大二則又學生民主投票改選班幹部是一項硬規定,只是讓學生們通過大一時候的學習和交流確定以後三年的組織人員,只是大一時候的班長對以後畢業參加工作沒有任何幫助,大二改選後的班長,卻可以在畢業後得到學校幾份穩定的事業推薦。她清楚地記得在僅有她和陳瑩兩人的班長競選中,自己以六比二十九慘敗給對方,當時她驚訝之余隻覺得不解和委屈,認為是同學們對她的工作和學習不滿意,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番貓膩。
這說話的三個女生是遺玉一個宿舍的同學,大一時候遺玉當班長幾人關系還很好,可到了大二自己改選失敗後,下意識地對同班同學都回避起來,幾人關系才慢慢轉淡,現在想想,起初周圍許多人對自己還是很友好的,可她那時卻被假像蒙蔽了雙眼,隻當成是大家對她不滿,所以愈發自我孤立起來,除了兩個體育課上認識的學姐外,竟是半個朋友也沒有。
“不是吧!老侯膽子也太肥了!這都敢!”
“噓!小聲點啊你,被人聽見了怎麽辦。”
“喂!你也太那個了,這麽大一事兒,你早該說了,遺玉多可憐啊,被老侯這麽整。”
“呸!人家當事人還不在乎呢,我知道這事兒當天晚上就給遺玉政治書裡夾了紙條,想和她談談,只要她願意,我和那邊幾個人都願意替她作證,告老侯個孫子去!可是,人遺玉根本當沒這回事兒,我能怎麽辦?許是人家怕得罪老侯,所以不願意出面呢。”
後來幾個女生的談話遺玉卻是沒心思聽了,劇烈的心跳聲和耳邊嗡嗡的耳鳴聲讓她忍不住扣緊了雙拳,政治書,她大學三年幫陳瑩做了那麽多事情,唯一一次得到她一聲“謝謝”,就是在她大二借了自己的政治課本又還回來的時候!若是她知道那本書裡竟然夾著對她無比重要的真相,她絕對不會在對方道謝時候回她一句“不客氣”!
事到如今才發現自己竟是這樣可笑,她倒希望自己現在聽見的看見的是場夢了,為什麽老天要對她開這樣的玩笑,讓她穿越了幾年又把她弄了回來,還讓她聽到了這樣的“實情”。
她現在隻想回去,回到她娘身邊,還有兩個哥哥,她恨不得立刻見到他們,可是怎麽辦,她是不是回不去了?
遺玉心中一陣翻騰,耳邊卻突兀地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小黑,你怎麽乾事兒的!讓你查查她身體狀況,你把她弄這兒來幹什麽!要不是我過來看看,你還想把她塞回母體不成?”
她猛然回頭,卻只看見身後空蕩蕩的陽台欄杆,又聽見另一個委屈的聲音答道:“這不是空間軸出問題了麽,老白你別凶,我已經檢查完了,這就把她送回去。”
如果面前有鏡子,遺玉就會知道此時她的臉色有多麽的嚇人,這兩個聲音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但那稱呼她卻是怎麽也忘不了,當時墜樓後帶著她的魂魄亂跑的,就是這兩個稱呼對方為“老白”和“小黑”的東西。
也顧不上屋裡人發現她的存在,情急之下遺玉就大喊了出來:“你們兩個!是你們把我弄到這裡的吧!你們出來!快出來!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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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送回去!”一聲尖叫後, 遺玉猛地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瞪直了看著眼前,只見微光中盧氏正微微張著嘴吃驚地看著她,手持帕子的一隻手還頓在半空中。
遺玉見了她這張熟悉的面龐,忍不住鼻尖一酸,撲進盧氏懷中聞著她身上熟悉的氣味,“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盧氏又被她嚇到,轉眼隻當是這孩子先前受驚暈了過去,醒來覺得害怕才會如此,暗道自己這個平日老成的女兒也就哭起來還有個孩子模樣,不由眼神更加溫柔,一手回抱著她輕輕拍哄起來。
直到一旁靜坐的劉香香見遺玉哭了兩盞茶的功夫還勢頭不減,反而聲勢愈大起來,這才輕輕咳嗽了兩聲,溫言勸道:“小玉別害怕,咱們已經安全了,你若再哭下去,你娘怕是也要跟著落淚了。”
抽抽涕涕的遺玉聞言漸漸安靜下來,兩頰發燙地扭動著從盧氏懷裡鑽了出來,又注意到身下一陣異動夾雜著耳邊轆轆聲響,這才發現幾人此刻竟是身處在馬車廂內,她就著盧氏遞到面前的手帕胡亂抹了把臉,腦中數個念頭翻滾而過,扭頭看向了對面的陰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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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書友048227,雪色無奈的粉紅,另果子決定明天開始一日兩更,字數不會少,時間大致定在下午六點以後。這章看著有些突兀,卻是為了以後劇情必須,所以等著看男銀的親們,咳,下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