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裝傻

　李泰回到前殿，歌舞聲依舊，一進到殿，視線便從數名舞姬的身上，落在正北處主宴上，那裡的獨席，此刻正被一斜倚在案，一身青棕袞冕的太佔據。

　“哈哈，四弟，快來快來，為兄候你多時了！”

　李泰在賓客的偷偷打量，不緊不慢地行至主宴，對李承乾按規矩行了一個淺禮，便在他身邊的空位坐下。

　“好在本宮來得早，趕在你冠禮之前，”李承乾的唇角揚的高高的，若是不知情的，還當他同李泰關系多麽好，“今兒是你生辰的大喜日，本宮亦是攜禮前來的，雖比不得父皇這園來的厚重，可也是千金難求啊。”

　一句話，下面的人都聽出了些許妒氣兒，不過同時也對他帶來的禮物生出了好奇之心。

　“太客氣。”阿生跪坐在李泰邊上，聽他語氣，就知道自家主這會兒心情不妙。

　李承乾又是一陣笑，便扭頭對著場的舞姬，不耐煩地揮手，道:“退下去，跳的是個什麽東西，看了眼煩。”

　舞姬們歇了舞蹈，紛紛跪倒在地，卻沒有離意，直到李泰抬手示意阿生讓她們退下，才都匆匆離場，李承乾臉上的尷尬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便咳了兩聲，“啪啪”拍了三下巴掌，道了一聲:

　“來人！”

　便見場外魚貫而入一行男，看那衣著形貌，皆是人墨客，眾賓客納悶，不知太這是鬧得哪出，這些大老爺們，怎地能當成是禮物送人?

　他們的疑惑很快得了解答，在那群男遠遠參拜過李泰之後，李承乾方道:

　“此一十七人，是本宮從天下各處，為四弟招來的名士賢才，今晚便借你生辰大喜相贈，望能協你撰修那《坤元錄》，方才不枉父皇將這差事托付於你。”

　合著這是派人來搶那撰書的份了！挑的也真是時候，名為生辰禮物，就是不少人是心知肚明太的意思，但李泰如何能拒，一拒便是不禮，一拒便是落了下乘，真不知這損點，是什麽人給太出的。

　“謝過太。”李泰的反應平淡之極，抬手對阿生略一示意，他便揚聲道:

　“來人，添擺宴席，引座！”

　聞言，太眼方才掠過一抹得意，端起酒杯去敬李泰，殿上又換了一群舞姬上場，若說這會兒滿宮笑得最開心的，當是太莫屬了。

　一曲舞罷，看著午夜將至，才休歌暫舞，禮部的特派官員捧上了冠服，在一眾矚目下，當今皇上堂弟，趙郡王李孝恭親身為李泰取下金頂，加了明月五珠冠，著了金縷紫服，又一番駢言，方成冠禮。

　“恭祝魏王殿下，福壽永駐。”

　一殿三百賓客，除一些地位特殊的之外，紛紛離席，朝著殿金縷紫衣的人影拜下，這年輕的魏王此刻英姿，華蓋眾人，席間的少女或偷瞄或小窺，鮮有不露傾慕之色者。

　“免禮。”李泰雙手平交袖，孑然獨立，掃視殿內拜者、傾者、默者、慕者，目瀉出一絲不經人察的神色，似是淺淺的落寞，但很快，便又恢復了古井不波。

　眾客歸席，身為魏王府長史的杜楚客卻站了出來，道:

　“殿下，北苑的芙蓉花開的正盛，後天是個好日，不妨邀幾位小姐前去賞花?”

　來了！重頭戲總算是來了！名為賞花，實則是在圈定魏王側妃人選，說是幾位小姐，那其定當有一二人得了李泰青眼，其他的，便是作陪。

　聞杜楚客一言，殿內等候了一夜的少女們，多是兩眼一亮，扭頭看著已經歸坐的李泰。這麽一晚上，她們這些女坐在右席，等的不就是這麽一個機會?

　被一雙雙暗藏熱切的眼睛盯著，李泰卻沒應話，一邊兒的阿生見這模樣，生怕他又臨時反悔，忙上前一步，提高了音量，道:

　“請，少府監劉大人府上溪秀小姐，國監祭酒東方大人府上明珠小姐，京兆府尹鄧大人府上安然小姐及書侍郎王大人府上若南小姐，十一日巳時於南苑賞花。”

　一連八位，被點到名字的都相繼起了身，在一片羨妒或失落的目光，衝著主宴盈盈一拜。

　“多謝殿下相邀。”

　席間的長孫姐妹，一個皺起了眉頭，一個則是黯了黯神色。長孫夕兩手捧著酒杯，雙目從那些立於席間的麗影身上一一掃過，暗咬了紅唇，當知這次主以適婚女為主，且據說只是選側妃，她虛歲才是十三，尚不及笄，這賞花的人名裡面無她也是正常，可還是忍不住心生失落。

　李泰食指輕叩著酒杯，目光微閃，不知是在想著什麽，並未叫起那些小姐們，待阿生在身後輕喚提醒，方才抬起頭，道:

　“請起。”

　幾乎同時，杜楚客和阿生暗暗松了口氣，只是兩人松氣的原由，卻不盡相同。

　一場酒宴，直入黎明，禦宴宮的客人醉的醉，倒的倒，有些被扶到了後殿休息，有些仍在前殿相談，在東方升起一絲白線之時，芙蓉園點了一夜的福燈，方才一路暗下。

　後殿之，在偏角一間特殊房間門外面，正立著兩名靠著門框垂頭小寐的宮娥，屋內的斜背軟榻上，錦被下蜷縮的一團，隨著一聲低吟，漸漸有了動靜，窸窸窣窣之後，方從探出一顆凌亂的腦袋。

　遺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堆著被趴坐起來，望著窗紙上透來的魚白色，半晌之後，才從被伸出一隻手來，緩緩捂住了嘴巴，喉嚨裡發出一串奇怪的聲響，兩隻朦朧的眼睛逐漸清亮起來，身向後靠倒在斜背上，隨著她的動作，腰間的荷囊松落，從掉出一隻藍瓷小瓶來跌在榻上，正是昨日同盧智平分的那半瓶鎮魂小藥丸。

　昨晚醉酒後的記憶，一幕幕衝入腦海，瞧瞧她都幹了什麽蠢事！借著酒勁兒亂撒嬌不說，還哭哭啼啼地抱著那人，不讓他娶妃！

　不、不對，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是那個親吻！

　思及此處，遺玉捂著嘴巴的手心突然有些灼熱，害得她連忙松開手，可熱感還是從脖直傳到兩腮，明明是醉酒，可那個冰冰涼涼的親吻在回憶卻清晰的嚇人。

　在什麽樣的情況下，一個男人會親吻一個女人——欲念?遺玉掀開被，看了眼自己微微浮起的胸脯，嘴角一抽，趕緊搖頭甩掉這個傻透了的念頭，而下一刻浮現在腦海的另一個解答，卻讓她早起時有些遲鈍的腦，轟然炸開！

　既然不是欲，那、那便是——喜歡?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跳不爭氣地加劇，“怦怦”的就像是在敲擊耳鼓，以前看不明白的事情，此刻再想起來，卻是有些顯而易見了不是早就發現，他待她，是特別的麽。

　這便不是她在單戀了，對嗎?

　前後兩世加起來，都沒有過這種經歷的遺玉，當下便蒙頭把自己重新縮進了被裡面，並未聽到外頭門聲的開闔。

　李泰繞過屏風後，見著的便是榻上鼓鼓囊囊的一團，略帶疲乏的面上緩和許多，就近坐在了軟榻對面的椅上，靜靜地望著那一團，也不做聲。

　大概過了半盞茶後，快被悶壞的遺玉，方才從被窩裡面重新探出了腦袋，裹著被坐了起來，由於方向，面朝窗，正是背對他，並沒有發現著屋裡多了個人，自顧地望著窗外的天色，自語道:

　麽辦、怎麽辦呢?”

　李泰也沒急著出聲提醒，眼染上一層愉悅，一手撐著腦側，瞧著她的背影。

　遺玉這會兒腦完全清醒了，又苦惱起來，她同李泰之間，可不是簡單兩個喜歡便能完事兒的，這間隔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遠的不說，就是近處，李泰打算娶側妃，便是觸了她的大忌，房喬和盧氏的婚姻，在她心埋下了一片陰影，她不願深陷後宅無法避免的爭鬥當，一個大臣家尚且如此，一個王爺府裡，又怎麽會太平?

　想到這裡，她心一陣煩悶，兩隻小手伸到頭頂，亂揉一氣，嘴裡低嚎道:

　“煩死了、煩死了！”

　“煩什麽?”背後傳來一道熟悉的低音，遺玉的怨聲和動作戛然而止，猛地扭過頭去，便見坐在榻前不到半丈處的男，一雙青碧眼望來，惹得她將才平複下的心，又再次悸動起來。

　李泰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加上頭頂亂成鳥窩的黑發，心情突然地大好，可臉上卻仍舊沒什麽特殊的表情，語氣淡淡地問道:

　“你怎麽在這兒?”

　遺玉本來還是一顆少女心“怦怦”直跳，可見了他這態度和口氣，心頓生出疑惑和不滿來，怎地瞧他這模樣，倒像是昨晚在這房裡趁她醉酒，親她的不是他來著！

　殊不知，前些日醉酒忘事的正是她自己。

　“我自然是在這裡休息了，那殿下怎麽在這兒?”遺玉動作利索地重新把自己裹進被裡，索性陪他裝傻。

　“這是我的房間。”

　得嘞，這卻是盧耀的錯了，昨晚他把醉酒的遺玉從客房裡面抗出來，隻挑了間最舒服的屋讓她待著，卻不知正巧是李泰在禦宴宮專用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