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真假難辨
李泰一行縱馬穿過志銘路。在宏路口勒馬停下後,便略提聲喚道:“銀霄!”
在他們幾人頭頂盤旋的雪白凶禽遂利嘯一聲,揮動著兩隻展開足有近丈長的巨翅逐漸飛遠,嘯聲不斷。
甘味居後小林的雜物房,遺玉的發熱症狀愈加嚴重,此時縮成一團和楊小昭緊緊挨在一起,腦的暈眩之感加上愈加升高的體溫,讓遺玉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小屋裡隻余兩人一沉一緩的呼吸聲,四下一片寂靜。
忽然聽見了耳隱約響起的嘯聲,兩個小姑娘均是一愣,楊小昭用著無比沙啞的聲音低語道:“小玉,你聽見什麽聲音沒?”
遺玉這會兒燒的迷迷糊糊的,但聽見屋外連綿不斷的叫聲,精神卻是一震,抖動著發青的嘴唇張口道:“你、你快去窗戶下面喊,使勁兒喊”
楊小昭亦若有所覺,撐著身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窗下,緩了幾口氣,方才大聲喊叫道:“爹。爹來救我!娘!”
她聲音嘶啞,這麽全力喊出來,雖然還不如平日提聲說話的音量大,但是在夜空來回飛翔的銀霄,卻在她喊到第二遍時,巨翅一轉,尋著一個方向直撲而下。
楊小昭喊了四五遍就沒了力氣,見無人應答,一時跪坐在窗下,嗚嗚哭了起來,遺玉喘著粗氣喚了她兩聲,忽覺屋內陰影跳動,抬頭就見窗口處有道白影一閃而過。
片刻後,在宏路口,馬背上閉眼靜候的李泰,待耳邊嘯聲再響,手韁繩側拉,跟著空那道白影一路疾風而馳,身後馬匹緊隨。
*
同樣在國監四處尋找遺玉的眾人,自然也聽到了銀霄那陣動靜頗大的嘯聲,杜若瑾扶著牆垣立在原地,看著遠去的馬匹,目露出難解的神色。
正在後花園處找尋的盧智,抬頭看見空的白影,面上一愣,隨即露出喜色。
在銀霄的指引下,李泰禦馬穿入甘味居後面的小林。在林一排房舍前翻身下馬,跟隨李泰前來的四個人則動作迅速地分頭開始在附近查找。
“殿下。”一人高喊一聲,站在房前的李泰方移步過去,順著那人的手指看到牆下幾個紙團,目光微閃,伸手一揮。
便有一人走到這間屋門前,對著那上了銅鎖的門扉飛身一腳,一聲巨響後,門板既被踹開,這人率先走了進去,片刻後就聽他出聲回稟道:“就在這裡!”
李泰側身走進小屋,撲鼻而來的灰塵和發霉的潮氣讓他身形微頓,繞過眼前一道破舊屏風後,透過高處窗灑進的淡淡月光,看見屋裡凌亂的矮案間,窗下和牆邊正各有一道人影。
遺玉背靠著牆面,呼吸短促,聽見動靜,側頭迷茫地朝一處看去,只見一道黑影逐漸靠近,接著頭頂微弱的光亮也被遮去。身一輕,即被人彎腰抱起。
*
魏王府凌沛院
客廳裡共坐了三個人,正靜靜聽著垂首而立的一人低聲稟報:
“然後他們就將盧小姐帶到了甘味居後面的雜物房裡,同那楊姑娘一起關了起來,打算過上兩日再將人放出這些就是他們交待的。”
盧智握緊了身下紅木雕花椅的扶手,微微垂頭,掩去眼狠色,沒想到城陽公主還有長孫嫻皆參與到了這件事,他應該感歎遺玉的福大命大,沒讓她們動了殺意,只是打算關上兩天便放人麽?
杜若瑾將拳頭抵在唇邊,忍著咳意問道:“你、你確定那人說是嫻妹、長孫小姐指使的?”
“回杜公,他們隻說是依著楚小姐的意思,而楚小姐又是——”
“咳、咳咳!”一陣劇咳打斷了這人的話,杜若瑾扶著胸口,強忍到喉的腥甜,插話道:“那就不一定是長孫小姐指示的咳咳”
“”廳稟報之人遂不再言語。
盧智雙眼一眯,坐在主位上的李泰一語不發地輕扣著手的茶盞,平靜的臉色讓人看不出喜怒,又過了片刻,就見盧智起身走到他跟前,躬身一拜,道:
“此次多謝殿下相助,盧智還有一不情之請。”
聽到上座那人輕“嗯”了一聲後,他才又道:“剛才王太醫也說了,舍妹現下身體虛弱,需得靜養幾日——”
李泰伸出一手,打斷他剩下的話,低聲道:“這幾日盧小姐便宿在本王府上。今晚你且住下,明日我派人同你一起去趟國監。”
盧智恭聲應了,而後才又轉身對著杜若瑾一禮,“多謝杜先生今日幫忙,改日盧智定當登門拜謝。”
杜若瑾輕輕搖頭,想要說什麽卻是又一陣咳聲。
“來人,送杜公回府。”李泰一聲令下,便有兩名下人進了廳,將因身體有恙而面色蒼白的杜若瑾恭送出門。
等他走後,那稟報事宜的探也彎腰退下,廳僅剩李泰和盧智兩人,他們之間寂靜了半晌,李泰掌上那杯茶漸漸涼去,卻不見他飲上一口。
“盧智,你是個聰明人。”
盧智眉心一跳,低頭不語,他是個聰明人,所以早在杏園便隱隱發現了魏王對遺玉的態度有些不對之處,而今日一事,卻讓他腦隱隱敲響了警鍾。
魏王從來不是什麽有多余善心的人,當年救助盧氏母女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絕對不會是因為那些同情之類的東西,他在學館做士已有一年多。雖並不是魏王府上的人,卻也在旁人的刻意之下看見且聽見過不少事情。
對這位有些冷血的皇,他是畏大於敬的,這人似乎從不發脾氣,卻也沒人見他有過什麽愉悅的時候,那對異於常人的眼瞳,更是讓他整個人都妖異了三分。
京三年,從國監不少私下流傳的魏王事跡,聽得這位四皇,眼睛一開始並不是這般異常,好像是因數年前一次意外受傷後。瞳孔才變了色,只是從未有人敢將這事情擺到明面上講。
今晚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遺玉失蹤之後盧智是很擔心,原想著到了深夜再找不到人,他便會親自上門去找魏王求助,卻沒想到這位竟然親自去了一趟。
今晚之事想必此刻已經報到了不少人的耳,盧智自是不信眼前這位心機莫測的魏王殿下是由於擔心他小妹才親身營救,再聯想到近日以來京的流言,大概,他已經猜到了一些
李泰將茶盞擱置在一旁茶幾上,輕微地擦碰聲將盧智喚回神來,見到上座那人起身,自己也連忙從椅起來,躬身敬送對方出了客廳。
待李泰身影像消失在門口,盧智才又直起身,面色僵硬了半天后,唇邊緩緩露出一絲苦笑來,真是那樣,又該如何是好
*
國監書學院
長孫嫻坐在案前,看了一眼已經席地坐下的授課先生,側頭瞄了左側本應坐著楚曉絲,現下卻是空蕩蕩的矮案,再朝窗下那個同樣無人的座位一掃,直到鍾聲鳴起,這兩張桌案的主人依然沒有到場。
下學後,長孫嫻詢問了座位右邊的少年,是否知道楚曉絲去了哪裡,得到對方同樣疑惑的回答後,便皺著眉頭出了教舍。
她走到書學院門口,卻被等在門外的一人攔下,“嫻妹。”
杜若瑾的氣色比起昨日略顯蒼白,長孫嫻見到他這模樣,一愣之後,臉上帶了些憂色,出聲詢問道:“瑾哥哥,你那老毛病又犯了?”
杜若瑾搖搖頭並未回答她這個問題。“你現下可是有閑,我想同你聊聊。”
長孫嫻僅猶豫了片刻,就點頭應道:“好,那咱們上雲淨茶社去。”
一路上兩人並沒過多言語,正在思索著旁事的長孫嫻並沒注意到杜若瑾暗自觀察她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疑色。
兩人從國監前門出去,在對街的雲淨茶社要了雅間坐下。
“瑾哥哥找我所為何事?”
杜若瑾看著對面這張柔美的小臉,好半天才直直開口問道:“盧小姐失蹤之事,你可知情?”
長孫嫻面上微露驚訝,聲音也略有提高,“什麽,盧姑娘失蹤了?難怪今天早上沒見她來學裡——對了,曉絲也沒來,你說她該不會也出什麽事了吧?”
杜若瑾微微一怔,下意識問道:“你不知道?”
長孫嫻眉頭輕皺,略一思索後,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瑾哥哥,你這是什麽意思,咱們相識七年,你連我都要懷疑?”
見她面色難看,又隱隱露出一絲委屈之色,杜若瑾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忙補救道:“嫻妹,你別生氣,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哪個意思,不是懷疑我同那盧姑娘失蹤的事情有關麽?”長孫嫻聲音一時犀利起來,放在案上的手也緊緊握成了拳頭,一副強壓憤怒的模樣。
杜若瑾眼閃過一絲歉意,片刻後,方才和聲道:“嫻妹,實是我隨意聽信了別人的話,這才胡思亂想,你的為人我是知道的,我也是因為昨日知曉你在放榜後沒有去尋盧小姐,當你對她不喜,這才”
“哼!”長孫嫻神色並未緩和,冷哼一聲後,語氣帶上了三分傲氣,“想我也是堂堂尚書府的大小姐,怎會與那些庶民出身的小姑娘為難,她旬考學評是得了甲,可我那爾容詩社,也不是單單憑著一個學評就能進的!”
見她怒氣更勝,杜若瑾隻覺自己越說越錯,胸口一悶,便咳出了聲音,長孫嫻見他這模樣,忙按下了怒氣,湊到他身前幫他拍背,語氣也帶了些緊張,“瑾哥哥,你到底怎麽了,前幾日不還好好的嗎?”
“咳咳、不要緊,就是昨夜休息時受了些風寒”杜若瑾並沒有把自己昨日在國監裡來回跑了幾趟找人的事情同她講。
恰好這時敲門聲響起,店小二將茶點擺在桌上又躬身退下,長孫嫻提壺倒了一杯熱茶,輕輕吹罷,小心地送至杜若瑾手。
“快喝些熱茶順一順。”
杜若瑾接過杯,飲了兩口方才感覺胸悶緩解,又見她臉上怒氣已經淡了三分,便趁熱打鐵,想著早些安撫了她為好,“先前是我不對,你莫要再生我的氣,可好?”
長孫嫻眼神飄忽了一陣,方才緩緩點頭,又輕歎一聲,“瑾哥哥,我也不是故意對你發脾氣,只要想著你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姑娘就懷疑我,心便難受的很。”
這話說完,杜若瑾那略顯蒼白的俊臉上,卻帶了些淡淡的紅意,低下頭聲音柔和道:“你我自幼便有兄妹之情,我自是不會為了外人去為難你,可昨日之事真是有些驚險,這才一時迷了頭腦”
接著他便將遺玉失蹤之後的事情略略向長孫嫻講了,卻沒注意到在提到魏王到國監救人時,她一雙美目閃過的異色。
“這麽說,是魏王殿下救了那盧姑娘?”
“嗯,也多虧了是他帶著銀霄趕來,不然盧姑娘恐有性命之憂。”
長孫嫻伸手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輕輕晃著杯冒煙的茶水,聲音略帶了些疑惑,“魏王殿下是怎麽知道盧小姐失蹤的?”
杜若瑾苦笑,道,“動靜鬧的那般大,整個太學院都被盧智喊了小半出來尋人,但凡是在國監有些眼線的,怎麽會得不到信。”
長孫嫻握杯的手一緊,笑道,“聽說盧智並不是魏王府的人,可殿下卻這般緊張他那妹妹,想那盧智經此事,怕是會死心塌地跟著魏王了。”
杜若瑾遲疑了片刻,緩聲道:“咱們還是不要議論這些為好,對了,那楚曉絲,你日後莫要再同她來往了,小小年紀心腸便如此歹毒,今日她沒去上課,怕是已經東窗事發。”
怕是有什麽誤會吧,我同曉絲相交兩年,隻覺得她性直些,倒是沒什麽壞心眼。”
杜若瑾聽她這般說,便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你繼續與她交好,怕是日後會被她連累,還是早早遠了去,免得她再借你名聲行那些汙損之事。”
長孫嫻這才輕輕點頭“嗯”了一聲,不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