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姚不治
送走了程家姐弟。遺玉由盧智陪著直接上姚家去了,因為天色已暗,姚晃就在客廳裡翻了隻小盒出來,也不避諱盧智,當下又對遺玉講起故事。
聽夠半個時辰後,兄妹倆才回家,盧氏已經休息下,他們就坐在客廳裡低聲說話,桌上的茶水是溫的,遺玉將茶杯注滿,遞給盧智一杯。
抿了口茶,盧智才開口,“你覺得姚先生對你講的那些藥理知識是真是假?”
遺玉老實道:“我原先當他哄人,可他樣樣毒藥都說的有憑有據,花費半個月的時間編造那麽多謊話來騙我?他根本沒有理由那麽做,所以八成是真的,除了醫術好之外,他的確也擅長種植和製作各種毒藥,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他為什麽要跟我講這些東西——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盧智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後,才輕歎一聲。“小玉,姚晃很有可能是江湖上流傳的一位聲名顯赫,又臭名昭著的大夫。”
“臭名昭著?”遺玉皺皺鼻,聲名顯赫也就罷了,同姚晃相處了近半個月,她覺得這人雖有些小毛病,卻也達不到臭名昭著這個詞的標準。
“嗯,據說這世上有位姓姚的大夫,人送別號不治神醫,他有個怪癖,對於送上門來的病人,一律不治,要破他這‘不治’之言,病人必須要在治好病的同時被下一種異毒,然後需替他做一件事,才會出手解毒,姚不治的醫術很是高明,當之無愧‘神醫’二字,可是醫德卻差到極點。”
“不少人走投無路的時候都會四處去尋他,答應他破那‘不治’之言的要求,之後再難的病症也會痊愈,姚不治或是當場要求那病人或是病人的親眷做一件事,或是留下了聯系方式,等有需要時便會找上門,他支使人做的全都是些極惡的壞事,三年前幽州曾有位五品京官歸鄉,全家老小三十七口人一夜被殺盡。據說就是這姚不治支使人做的。”
遺玉聽完盧智的講述,眉頭已經緊緊鎖起,懂醫術又擅長毒術,上門不治的怪癖,這些都與姚晃相符,還記得那日初見時候姚期口的打油詩,最後一句不就自稱是“神醫姚不治”嗎?
盧智眼帶著憂色,“從那日聽你說那首詩後,我就隱隱擔心姚晃就是那個姚不治,近日相處下來,除了他的性格有些不對,其他都極符合那不治神醫的特征,小玉,若姚晃真是那人,你還是離他遠著點為好。”
遺玉思索一陣後,搖頭道:“大哥,那些江湖傳言大多是不可信的,就算姚晃是姚不治,也未必有你所說的那麽壞,與其聽信謠傳,不如眼見為實。”
盧智見她態度堅持只能暫時收起了憂色。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觀姚晃連日來的作為,哪裡是在給你講故事,分明就像是在教導你毒術一般,所以應該不會對你不利,可姚期是他的女兒,若是為了尋個衣缽傳人,她不是更適合嗎?”
盧智再見到姚期時已經看出了她的女兒身份,私下又詢問過遺玉,但同樣沒有揭穿她。
遺玉靠在椅背上閉眼想了一會兒,實在摸不著頭緒,只能對盧智道:“咱們還是別想那麽多了,不論他是好是惡,只要沒對咱們不利,那就由他。”
原本這些日的相處,她已經把姚晃當成了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來看,現下突然聽盧智講了“臭名昭著”的不治神醫的事情,難免心緒不穩,她內心的天平還是偏向姚晃一些的,總覺得那人如何看都不像是個包藏禍心之人。
盧智無聲一歎,從椅上站起來,“你早些休息吧。”
*
同一時間,在姚家,父女倆坐在客廳裡,姚期一臉難色地對著正在擺弄一隻藥匣的姚晃道:
“爹,女兒不懂,您要教小玉毒術,為何不明說。”
“哼,傻。哪戶正常人家會讓自家的寶貝閨女學這些個東西,到時再當爹是不安好心,那可就冤枉大了,那小姑娘聰明的緊,只要她心裡明白就行,若不是你身上——爹哪舍得把這看家本領教給一個外人。”
姚晃手裡仍不停地在那隻藥匣上鼓搗,垂下的頭正好掩飾住眉間的憂色和眼的堅定。
姚期輕咬著下唇,半天才又開口,“爹,若是他們知道了您的身份,會不會同那些外人一樣,當咱們是惡人?”
姚晃嗤笑一聲,“他們怎麽想那是他們家的事,”他抬眼看見姚期難看的臉色,趕緊又續上幾句,“你放心,那些江湖上的傳聞,怎麽也傳不進這些個尋常人家的耳。”
姚期聽了他的話,神色稍安,但還是猶豫道:“爹,咱們還是不要在一個地方呆太久,若是姑姑的人追來再把咱們抓回去——”
姚晃目光微怔,出聲打斷的她的話。“乖女兒,等爹忙完了手上的事就帶你到南方去,誰也找不見咱們父女。”
*
盡管昨夜聽盧智講了神醫姚不治的傳聞,但遺玉第二天還是照常去了姚家,神色間也未有什麽不對之處,只是對他神色的觀察暗自細心了一些。
姚晃這日並沒再給她講那些“故事”而是拿了一本兩指厚的畫冊給她看,每一頁上面都兩三幅丹青描圖,盡是些花草植物的樣。
“今日咱們不講故事了,這冊上的圖樣都是那些種長成後的模樣,我先前已對你描述過,你現下辨別給我看看。”
遺玉應下後。就把畫冊先翻了翻,紙張略厚,看起來年代也有些久遠,尚能聞到淡淡的藥草氣息,上面的丹青描圖很是精致,畫師技法不俗。
“這株綠根藍花的是半月天,花有五瓣,嗅之無味,根莖細長略帶倒刺,用沸水蒸騰之後,可與”
遺玉記性很好,一連十幾幅圖辨認下來都毫無差錯,姚晃看著她認真的表情,眼閃過讚許之意,待她講的口乾舌燥之時,在另一旁聽著的姚期便會適時給她倒上一杯茶水,等這一本畫冊翻完,已經不知不覺地過了一個時辰。
“呵呵,你腦倒是真不賴,”姚晃從懷裡掏出一隻圓肚瓷瓶遞給她,“這裡是解喉丸,用嗓過度就含上一粒,保你喉嚨不痛也不啞。”
“謝謝姚叔。”遺玉接過去就拔開瓶塞倒了一粒山楂籽大小的琥珀色藥丸丟進嘴裡含著,剛才說了那麽多話,她還真怕明天早起嗓啞掉。
她把瓶塞堵好遞還給姚晃,他手一擺,“收著吧。”
遺玉一樂就將藥瓶收了起來,這些日她沒少從姚晃這裡得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但無一不是有用處的。
“姚叔,今天是不是就到這兒了?”
姚晃大手一揮,“嗯,你回去吧。”
遺玉笑著說:“哦,我娘請你們過去吃晚飯,咱們一道走?”姚家雖然開了夥,但仍時不時跑到盧家去蹭飯,若不是姚期攔著,他怕是天天都會上盧家報道。
“現下還早。我和期待會兒再過去,你先走吧。”
遺玉看看外面天色,的確還沒暗下,於是對兩人道別後,回了自家去,他們都沒想到,今天這最後一頓晚飯,姚家父女終沒能吃上。
*
龍泉鎮外十裡處,一隊人馬正匆匆奔踏,沙土四濺,淺草折腰,馬匹跑地極快,名身穿黑衣腰胯長劍的劍客皆是面無表情,眼帶厲色。
天黑之時,這一群人已經趕到了龍泉鎮外,在夜幕將馬匹留在了鎮外的小林,趁夜潛行入鎮,這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家家閉門謝客,店鋪大多也都打烊,鎮的巡街人剛剛換下一班。
姚晃正打算領著姚期上盧家去吃晚飯,走到門後時臉色突然一變,又拉著女兒快步回到屋裡,翻箱倒櫃一番。
姚期見他這模樣,心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慌忙問道:“爹、這是怎麽了,是姑姑的人追來了?”
姚晃沒功夫答她,只是在屋裡飛快地整理出兩隻環腰布袋來,解開外衣圍在自己腰上一條,又遞給姚期一條。
“莫怕,有爹在。”
姚期也將那布袋圍在了外衣裡頭,姚晃又整理出一隻扁盒塞進衣袖裡,兩人收拾了一番,從外頭看去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姚晃這才帶著姚期走到院門處,緊皺的眉頭一松換上一副帶笑的表情,伸手將大門拉開,姚期看見門前立著的一群黑衣人,側身躲在了她爹身後。
“各位,這個時候找上門,有何貴乾啊?”
為首那個黑衣人“唰”地一聲拔劍架在他的脖上,將另一隻手伸出,露出手心上面泛青的黑色,“姚不治,解藥拿出來,然後跟我們走。”
姚晃咧嘴一笑,“喲,看你這模樣,剛才是翻了我家的牆頭吧,哈哈,放心放心,這毒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沒有內力的人挨著就像是摸了一把土,洗乾淨就好,也就是你們這些有內力的,摸了才會壞事,別怕,兩刻鍾後你這一隻手上的毒頂多會竄到另一隻手上,恭喜你,兩隻手就要全廢了。”
黑衣人目光一寒,手上想要使力,卻發現肩膀陡然一痛,連忙將劍收回鞘,已是兩臂再無半點力氣,片刻後又有兩名劍客悶哼出聲,他身後沒有毒的三人見了這情形,唰唰幾下又抽出幾把劍指向姚晃,厲聲道:
“解藥交出來。”
姚晃臉上的笑容未減半分,“別急嘛,咱們有話好好說,這解藥我是會給你們的——只要你們行個方便,讓我上隔壁家吃頓晚飯去,事後我絕對會乖乖同你們走,不然你們就等著廢了吧。”
為首的男皺眉對他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姚晃臉上露出哀怨的表情,“我哪裡是要耍花樣,你們要逮我走,我答應啊,只是走前你們至少要讓我見見人吧,東鄰有個美貌寡婦,我心寄已久,這麽就跟你們走了,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唉,你們到底答應不?”
黑衣劍客猶豫了片刻,冷聲道:“你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樣,就算是手廢了,我們照樣能把你帶回去。”
話畢他就對身後人道了兩句簡短的口令,人迅速散開,雖有三人雙臂無法動彈,但仍利索地在盧家院外隱蔽好身形。
姚晃暗松一口氣,拉著女兒就朝盧家走,姚期臉上帶著焦急,想要掙脫卻被他狠狠扣了一下手腕,就覺手背兩寸處一麻,臉上的表情瞬間緩了下來,連半張的嘴巴都合了上去,一副淡淡的神色。
“呃——”姚期喉間隻來得及滾出一個字音,姚晃又伸手做出為她彈肩的模樣,借機在她鎖骨一側按下,頓時再聽不見她言語。
盧家大門沒關,兩人推開直接走進客廳,盧氏正在往桌上端菜,見到他們來,笑道:“你們來得正好,快坐。”
姚晃一笑之後垂頭掩去眼的歉意,拉著姚期在兩張相鄰的椅上坐下,遺玉端著碗筷從後院走進來,對著姚晃道:“姚叔,我娘今天多做了好幾個菜,都是你和期喜歡吃的。”
姚晃伸手就接過碗筷來,“哈哈,我來擺,你去幫你母親的忙吧。”
因陳曲回了自家,小滿也不在,遺玉應了一聲後就轉身同盧氏一起去廚房幫忙,盧智和盧俊從裡屋走出來,同姚晃打招呼後就在桌邊坐下。
等菜全都上滿,人在桌邊坐全了,大家才一齊動筷,盧氏夾了口菜放進姚期的碗,“期今天是怎麽了,也不吭聲?”
姚晃歎氣道:“剛才在家裡訓斥了她兩句,正和我鬧別扭——沒事,咱們先吃飯。”
盧氏有些不讚同道:“姚先生,期這麽大個人了,跟著你又是做家務又是做飯的,你也別太挑他毛病。”
姚晃點了應了兩聲,眾人紛紛夾菜入口,遺玉見坐在自己邊上的姚期神色的確不大好,待要再問,忽聽“噗通”幾聲,扭頭就見盧氏和盧家兄弟全都趴倒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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