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章懼意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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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數三聲。給你機會自行了斷,如若不然,你便會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李泰的話音一落,周蕊握著匕首的雙手已經不如剛才那般穩當,且從脖上離開了一些,梨花帶雨的臉上帶著些許驚懼。
泰的目光仍停留在對面屋簷下的燈籠上,渾身的氣勢發若隨時都會被人引爆,讓人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殿、殿下?”周蕊握著匕首的收手垂在地上,顫聲喚道。
低沉的嗓音,不帶任何多余的情感,落入周蕊的耳,卻似催命符一般可怖。
“不、不,別數了,您別數了”周蕊渾身顫抖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哪裡還有半點剛才那副決然的模樣。
輕的一個音節落下。
“啊!”周蕊失聲尖叫,猛然撲倒在地,嘴裡不住地念叨著:“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李泰飲下一口酒,阿生不用他下令,便對著不遠處陰暗的牆角比了個手勢,立刻有兩名身穿黑衣的劍客朝這邊小跑過來。
遺玉雙手緊緊抓住盧智的右手。繃緊了小臉,看著跪倒在地上都抖如糠篩,不斷地懇求著周蕊,眼睛頓時覺得刺痛。
她不知道李泰所謂的生不如死是什麽,但卻知道他絕對會說到做到。
“殿下,”她最終沒能克制住,不顧盧智緊抓著她的手,扭頭朝著對面坐著的男人,由坐改跪,低聲道:“請您饒過她。”
一個奴,一個是主,高高在上的魏王,對待自己奴婢或送人活殺掉,那只是動動嘴皮的事情,她清楚,她知道,但眼睜睜地看著他隻念了三個數,便將好好的一個人逼到精神崩潰,她在生出些許懼意的同時,卻忍不住開口求情。
不是因為可憐,或是同情,而是因為突然冒出來的,那些許可笑的同病相憐之感,她們之間只有比發絲還細的共同點,卻讓她恍然覺得,跪在地上討饒的身影換成了她。
在靠山村的那個夜晚,她被前來擄人的家丁強行按在懷裡。四周是半夜被驚醒出來看熱鬧的村民,她求助的眼神,換來的卻是躲避的視線。
在張鎮外的小樹林被人追趕,她走投無路攔住了從黑暗駛來的馬車,身後是嘈亂的人聲和狗吠,但她卻只聽到自己正在高聲呼救的心跳。
面對高陽、城陽、小黑屋、夜色舉刀的劊手她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總喜歡在盧氏身邊享受那種家的感覺,她從沒放棄過任何獲救的希望,從沒讓自己絕望過,不然怎麽能一次次在摸爬滾打和卑躬屈膝逃脫過。
但是,若哪天她遇上逃脫不掉的命運,就會如同這跪在地上討饒的姑娘一般,絕望,然後崩潰。
所以她抵住了李泰籠罩而來的壓抑之感,出聲替她求情,李泰對待周蕊的方式誤打誤撞地繃緊了她心最重要的那根弦,她若不出聲,她便會懼了,怕了,總有一次絕望了,然後再沒有逃脫的機會!
被阿生招來的黑衣劍客。已經講神志不清的周蕊架了起來,遺玉在替她求情後,便仰起臉,望向面色微冷的李泰,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帶著些許對絕望這種情緒的懼意。
盧智從側對面的男人身上感到了的危險的氣息,他知道這個時候任何不當的舉動都會被遷怒,不管他們之前相處的有多和睦。
但他從與遺玉相握的手上,感覺到她不同尋常的僵硬,毫不猶豫地,他雙腿一起,對著李泰並膝跪下,道:
“殿下,請您饒過她。”
他是足智多謀,但在這一刻他知道再狡黠的言辭也干擾不了李泰的決定,他絲毫不懂遺玉為何這般衝動地要去救下周蕊,卻知道眼下她需要他,哪怕只是說出一樣的話,跪在同一個人面前。
兩人同樣跪在他面前,李泰終於將目光從那盞高掛著被風吹地輕輕搖擺的燈籠上移開,落在遺玉的繃緊的小臉上,青碧色的眸望進那一團黑色的旋渦,看清楚裡面的固執、堅持、勇敢、甚至,還有一絲懼意。
李泰的眼睛,同時佔著清澈和混沌兩個極端,多數時候他是不會盯著一個人看的,就算看,也只是投去淡淡的眼神,可現在他卻在認認真真地盯著遺玉的眼睛看。或許,這該稱為兩人實際意義上的第一次對視才對。
耳邊只剩下她自己砰砰的心跳聲,遺玉合緊了牙關,才忍住不讓自己移開目光,從那妖冶的瞳孔,看出冷漠、沉靜、自信、似乎,還有一點迷茫?
遺玉輕眨了一下眼睛,再去尋找那片青色的迷茫,已經不見蹤跡,果然是她看錯了。
兩人對視著,周圍的人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阿生就站在李泰和沈劍堂的背後,看著遺玉暗歎了一口氣,再驚訝她膽大的同時,也有些許擔憂,李泰鮮少動怒,但只要是有氣,絕對不會隱忍不發,盧智和遺玉,怕是要被他的怒氣波及到。
酒杯與桌邊輕聲一碰,仿佛就是為了否認阿生的猜測,李泰一語不發地從絨毯上站起來,一塵不染的靴底摩擦著潔白的細絨。他的背影最終消失在東屋門內。
遺玉脫力地坐倒,長長呼出一口濁氣,耳邊周蕊的呼救聲又清晰起來,她仰頭看向阿生,對方很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後,揮手讓黑衣劍客退下,又對跪在不遠處的丫鬟道:
“扶她回房,把她的東西收拾下。”
交待完下人,阿生才朝著門扉大開,卻只能見到一片黑洞洞顏色的屋走去。
沈劍堂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將整壺酒舉到嘴邊咕咚咕咚灌下。用衣袖擦擦嘴巴,然後衝遺玉伸出拇指來,有些甕聲地說:
“盧妹妹,你膽忒大、忒大啊!”
說完便拿起箸有些狼吞虎咽地吃起桌上冷掉的菜肴,卻沒再動那屜籠仍舊精致可愛的白色湯包。
*
飯後,盧智和遺玉回房,沈劍堂用丫鬟遞上的帕隨便抹了抹嘴,就跑到東屋門口,伸手在門板上敲了敲,沒人應聲,又敲了敲,一片沉默,一連敲了三十來下,才直接推門走進去,口還自語著:
“難得進屋前敲次門,還沒人搭理,我走次正門兒容易麽。”
他繞到東屋新換的屏風後面,自己搬了隻繡凳,在床邊坐下,看著李泰斜靠在羅漢床上,正一手持杯,一手提壺斟酒自飲。
“我說,你今兒是怎麽了?”
沈劍堂大大地不解,一不解李泰為何突然發了這麽大的脾氣,另一不解怎麽到了最後無聲無息地就滅了火,這一句怎麽了,既問的是李泰又問的是自己。
月底,正在追趕姚不治的沈劍堂,半是因為李泰派人誘導,半是因為摸到了仇家的線索,才棄姚不治直奔長安城,沒有先到秘宅去,反而順藤摸瓜找到了壹肆包鋪,在周蕊房裡同時翻出她同他仇家和魏王府兩方的關系,於是沈劍堂才厚著臉皮向李泰要了這按理該被打殺的奴婢,李泰應了。
當周蕊以死相脅的時候,沈劍堂就知道要壞事。李泰是最討厭被人威脅的,就算是面對紅姑,他也不曾妥協過,被一個小小的奴婢威脅,尤其又是個該殺不能殺的,不生氣才怪。
可氣也不用這麽大的氣啊!沈劍堂坐在他身邊,最是能感覺到那讓他發毛的氣勢,一瞅見李泰眼神的變化,心就有些不怎麽美好的記憶冒頭,才當下閉緊嘴巴,生怕被殃及。
但他沒想到的是,遺玉竟然好死不活地為周蕊出頭,甚至差點讓李泰百年難有一次的怒氣再飆高一節的預兆,更沒想到的是,就在他為那對倒霉的兄妹默哀的時候,李泰竟然一聲不響地走人了,就像是剛才飆冷氣飆的他頭皮發麻的不是他一樣。
若是放在尋常,沈劍堂的五句話,李泰能理上一句就是不錯了,可這會兒卻因為沈劍堂這句自言自語,微皺了一下眉頭,悶聲道:
“我不知道。”
多少從他聲音裡聽出點鬱悶情緒的沈劍堂,頓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往床邊一趴,上半身湊了過去,一手朝他額頭上摸去,因怕被他扭斷手腕,只是挨了一下,便又“嗖”地收了回去。
“嘶——沒燒啊,你該不會是喝醉了吧?”
依著沈劍堂對李泰十年的認識,總共也就見過他三種情緒,生氣,高興,當然他最常沉浸的還是一種毫無情緒的境界裡。
因此這會兒聽到他話裡露出些許同鬱悶差不多的情緒, 又怎麽會不驚訝,直覺便是他喝多了。
李泰沒有理會他,將手裡的酒杯遞給他,沈劍堂接過去,還挺沉的,沒喝幾口的樣,那就不是醉了。
沈劍堂拿著酒壺,心裡揣摩著,這人的情緒會變化,不是因為物,就是因為人,李泰沒有喝醉,就不是酒的原因,那就是人了?
——人?
腦突然閃過一張帶笑的小臉,同記憶某樣東西慢慢契合,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眼神一晃對上李泰異色的眼眸,快速打散剛才凝聚在腦袋裡的人影。
“怎麽?”李泰手握著空掉的酒杯,難得主動詢問一次沈劍堂。
“沒、沒、沒什麽!”沈劍堂搖頭擺手了幾下,便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快步朝外走,“我今夜就走,周蕊帶上了,有事讓人到醉江南去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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