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峰回路轉
遺玉在前廳見了杜楚客和齊錚,前者知曉她昨日進宮一事,一照面便是一番仔細詢問,恨不得讓她把同李泰說過的每句話都重複一遍給他聽。
“杜大人,我將大書樓的命案同王爺說過,王爺的意思是要我助你查明此案,斷不能讓刑部隨意就將案結了,”李泰的原話卻是叫杜楚客聽她吩咐,但她知這杜長史對自己頗有成見,真這麽說不定還怎麽吹胡瞪眼,別辦不成事先自己人起了間隙,便把話掉了個彎兒講,果見這杜楚客面露猶豫卻未有不快。
遺玉搶在他開口之前,揮退了客廳裡的下人,留兩個丫鬟同齊錚在,才漏些底給他,“不瞞大人說,我自少就對醫藥十感興趣,同王爺在外巡遊這兩年又得高人指點,通曉毒物,昨日我同齊大人走偏門入學館,將屍首檢查一遍,我肯定死者皆非正常猝死,乃是了厲害的毒物,刑部仵作檢屍時才未察。大書樓的案事關王爺聲譽,不能有半點馬虎,我當盡快查明那二十八人所之毒,至於刑部那邊就全賴你周旋了。”
杜楚客聽她說到檢屍一事便吃了一驚,魏王府也養有幾個本事的醫者,他疑刑部檢屍的仵作無能,昨天下午就領了幾人去大書樓檢查一番,卻是無功而返,今早他才會急匆匆來尋,想著能從李泰那裡得到一點半點指示,豈料遺玉要親自去查毒,想這是李泰的意思,倒不再懷疑她是否有那本事,反是又怕這王妃是一時熱頭後事不繼,最終耽擱了事,捧著茶盞尋思了一陣,方面作為難之態,對遺玉道:
“杜某才知王妃有這本領,只是你尊貴之軀,怎能前去檢屍,牽扯汙穢,不妥、不妥。”
“杜大人此言差矣,”遺玉沒看出杜楚客那點激將的小心思,坐直了身,正色道:“那二十八人皆我學館之人,為撰書而勞力,現遭奸人所害,身雖死腐,卻不能算是汙穢,若能查明真相還他們一個公道,也不枉他們對王爺忠義。”
杜楚客見她言辭有理,情真切切,心底不由又高看她一分,便收了難色,一揖手道,“王妃乃明理之人,是杜某迂腐了。”
見他不再蠻纏,遺玉暗暗點頭,李泰用人手段極高,這杜楚客非是有大智之人,可確實一心為李泰著想。
兩人談罷,杜楚客先行去學館打點,好讓她稍後能正大光明地入內查檢,他不知這齊錚乃是李泰暗地裡的重點培養對象,臨走前不免多看了他兩眼,齊錚隻得在他面前裝傻充愣,等他走了,才遞上一份名單。
“王妃,這是前夜大書樓遇害之人名冊。”
遺玉打開看過,二十八人,姓名年齡身家,羅列的一清二楚,她大致覽過一遍便看著眼圈黒青的齊錚,滿意地點頭道,“有勞齊大人,”又扭頭對平卉道,“讓人帶齊大人到客房去休息,準備一份清淡的早點。”
齊錚嘴上不說,可他是熬了一個通宵才整理出這份刑部都未見有的詳細名單,聽遺玉叫他去休息,一面感歎這王妃會做人,一面搖頭婉拒道:
“您等下到學館,可好帶錚同行?”
那晚職業死去的胡學士同他交好,遺玉聽他說過這樁,思及他對亡友一番情義就應了他,讓平卉去準備一份早點帶在路上與他吃。
宮外遺玉乘著馬車去了學館,宮這頭,墜江高熱的齊王李佑被太醫院幾服猛藥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昏迷一日之後,今早遲遲醒了過來,原本是叫人歡喜的好事,卻被這去了半條命的齊王幾句話打摔——
“這是哪?
陰妃守了這獨一夜,一邊忙著讓人傳太醫,一邊坐在床頭抹眼淚道,“你是糊塗了不成,這是你的含林殿啊。”
聽這話,齊王迷糊著眼睛瞅了她半晌,才又蹦出一句:“你是誰?”
於是昨日才暈過一回的陰妃娘娘又厥了過去,含林殿一下炸鍋,等話傳到太極殿那邊,李世民匆匆趕來,就在太醫診治後,得出一好壞參半的結論——萬幸齊王殿下腦並未燒傻,但是失憶了,還落下個頭疼的毛病。
“皇兒,你好好想想,那晚派信給你約你去雁影橋的人是誰?”陰妃見兒身體沒事,自是不願放過那個害他的佞人。
“那晚雁影橋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嘶——頭疼,我頭好疼”沒說出個一二三來,李佑就抱著腦袋開始在床上打滾呼痛,李世民見狀,便叫人把哭哭啼啼的陰妃攙走,又讓太醫上前診治一番,好不容易李佑才因乏力昏睡過去,重新安靜下來。
李世民靜靜在他床邊立著,面上除了憂色不見其它,一刻鍾後,他才輕歎一聲,囑咐太醫宮人好生照料,遂轉身去了。
在太極殿外等候早朝的眾臣又等了個空,只有大理寺卿劉徳威同刑部尚書高志賢被傳進了禦書房去議事,其他人在殿外站了一會兒便散去,至此還沒幾個人知道李佑昨夜遇襲一事,而學館那邊撰書人一夜猝死消息卻傳開。
瓊林殿
“聽聞初四那晚舒雲閣一聚不歡而散,王爺是同齊王是有口角在先,可對?”劉徳威下座問道,一名少卿立在他身後,隨同的主簿在一旁記錄。
“何來口角,本王不知。”李泰坐在矮榻上,左手持樽右手提壺,又傾一杯飲下,神態從容,舉止舒逸,分毫不見被禁之拘,不介被疑之嫌。
劉徳威半晌從他嘴裡撬不出半句,也不急,讓少卿取了昨日從幾位皇公主那裡取來的口供,抽了幾份給他看,上頭卻是詳詳細細地寫明那晚在舒雲閣發生的事,包括他罰酒時李佑諷刺那兩幾句都在案。
李泰隨手翻了翻,便抬手擲回他身前案上,道:“本王不至於因一兩句廢話,就要他性命。”
他左右而言他,劉徳威如何不明此理,但他之前在禦書房已被李世民下了令,未免此事聲張,損及皇室顏面,責令他三日內查清此事,盡快結案。
“王爺需知,齊王是有親口指認你,此案——”
“嘭”地一聲輕響,李泰酒樽頓在案上,打斷他審問,道,“此事本王有聞,置評一句‘李泰害我’,又能證何,當晚本王是回府,夜間未出,如何分身去害他。”
劉徳威為人剛正,同他好聲好氣說了半晌已是極限,見他旁扯偏牽並不配合,言辭多是詭辯,心不滿,就板起了臉,道:“恕本官直言不諱,當晚派人送信與齊王邀約雁影橋,又派人夜襲齊王墜江者,有齊王親口指認,當屬殿下嫌疑最大——”
“信呢?夜襲之人呢?”
劉徳威臉色一黑,若是有信、有人,那他還坐在這裡問他作甚?直接到堂上開審即可,原本這案是無需這麽麻煩,只要李佑醒來說明即可真相大白,原本這案幾乎是板上釘釘逃不了李泰的,可千算萬算沒人算到那齊王醒來竟失憶了
於是,這案一下便成了沒人證沒物證的瞎案,原本李佑能讓李泰脫層皮的那一句指認,一時也成了空口白話。
“此事想必奸人構陷本王,還請劉大人秉公處理,本王倦乏,不多陪。”李泰瞥了他一眼,便端著半杯酒起身上樓去。
劉徳威拿他沒轍,只能悻悻離去,又到含林殿去探臥病的齊王,只是話沒說兩句,對方就抱頭呼痛,直讓臉色難看的太醫把他攆了出去。
宮案情又有變化,遺玉不知,杜楚客進宮前在刑部打點過,她上午得從學館正門進入,沒再偷偷摸摸的,只是身後不免跟了幾條刑部的尾巴,但不妨礙她做事,也就沒多理會。
值得一提的事,昨日她探訪大書樓的事情竟然沒有被捅出去,大書樓前面守門的侍衛還是那四個,見了她只是低頭行禮,她想了想也就了然,這幾個是怕擔那玩忽職守的罪名罷了。
在大書樓裡又巡查一遍,這次是細到門窗,又有齊錚在後面記錄,幾個刑部官員在後頭互相使著眼色,她並未在意,可掉頭到外面去驗屍時,難免被阻攔了一番,被齊錚巧言應付掉。
停屍兩日,腐臭之味更重,那幾個官員遠遠站著都要捂口鼻,遺玉則不避忌地帶著齊錚和一名仵作進了屍棚。
這時仵作都為賤民,非是正常官職,跟著他們一起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戴姓男,很有些查屍的經驗,最先給這二十八人查屍的也是他,眼見遺玉走近屍體,忙上去幫襯道:
“小的來動手,您隻管吩咐就是。”
遺玉沒拒他好意,可依舊從隨身的布袋裡取出蛇皮手套戴上,讓他掀了屍布,蹲在屍體邊上先從頭開始查驗,撥發掰口,叩齒翻眼,親力親為,齊錚早在一旁看傻了眼,剛進來的頭暈惡心勁兒也沒有了,只剩下一片愕然,若說之前他對遺玉是欣賞,那親眼瞧她檢屍的模樣,便是打從心裡生出幾分佩服來,天下女何其多,但願為一人行這等穢事的,又有幾個。
感歎於她膽識,齊錚這書生愣是壓下了身體上的不適應,抱著紙筆認真記下她口屍況,隨她一具一具查過去,直到白布一掀,看到一張枯槁變形的可怖人臉。
“胡、胡大哥。”片刻怔忡,往昔扶助,雪送炭情景湧上腦海,歷歷在目,他哽咽一聲,便上前蹲在這具屍體邊上哭訴起來,分毫不顧男兒氣概。
“那晚我真該拉你去喝酒,管你願不願是我不好啊,你幫我良多,我卻連一分回報都不及還你若叫大娘和嫂夫人知曉已同你陰陽兩隔,又叫他們如何是好”
遺玉見他哭的傷心,不免勸道,“齊大人節哀,人死不能複生,胡大人家還有老小在世,魏王府不會虧待他們的。”
齊錚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知是將她話聽進去沒有,遺玉無奈,隻好由他哭去,這頭開始檢查胡知節的屍首,同其他死者無異,都是猝死之狀,面口無傷,四肢無折,身上除了一隻錢袋外,就是一隻人慣用攜帶筆墨的縮口囊,遺玉打開瞧了,裡面只有一支寫小楷用的兔毫,材質一般,杆有磨痕,足可見他家境不寬。
將筆又塞了回去,讓仵作放回他身上,遺玉見齊錚哭的差不多,才準備去查看胡知節口鼻,可手剛伸出去便又縮了回來,她低頭看著手上蛇皮套,眼疑光一閃,便不顧那仵作驚訝,匆匆起身又將剛才查過的屍首一一掀開,翻找一遍。
齊錚蹭了蹭鼻涕,也察覺她異常,厚著鼻音問道,“可有發現?”
遺玉蹲在一具屍首邊上,抬頭看他一眼,隱去臉上神色,道,“我回樓裡看看。”
說著就朝外走去,齊錚茫然地看看那仵作,過了一會兒,才撿起紙筆跟上,進了大書樓,一眼就見到她蹲在一張案後,手裡握著一件東西,口喃喃,似是在道: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麽”
“王妃?”
“齊大人,勞煩你跑一趟。”遺玉側目看見齊錚伸後幾個觀望的刑部官員,示意他借一步說話,如此這般輕聲交待,齊錚漸漸變了神色,待她吩咐完,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幾看,才低著頭離開。
“大人, 那魏王妃今日在大書樓,似乎查出了什麽。”
“嗯?”
“具體不知,魏王府眼下未動,想是未得確證,但她又支了學館的一隊護衛在大書樓附近同觀察一起看護,顯然怕有人當再做手腳。可否需要下官打探一番?”
“不必多此一舉,皇上晨早有諭,責令三日結案,明日便是期限,大書樓二十八條人命皆屬勞死,都是他魏王作孽,什麽毒,刑部都查不出來,一個女人還能翻天不成。”
“大人所言甚是,下官告退。”
“慢著,為防萬一,去使動在京的死者家眷,讓他們到大書樓討屍。”
“是。”
那邊遺玉偶得線索,待回府藥證,卻不知這廂已變,五日縮成三日,又有居心叵測之人從作梗,欲挑撥死者親眷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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