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漢元年八月,黔西桂花飄香,稻香田野。
水稻田裡的鯽魚也吃稻花吃的正肥,水西則窩則溪的阿木阿依赤著腳在稻田裡摸魚,田埂邊的木桶裡,已經裝滿了半桶肥美鮮活的鯽魚。眼下魚正肥,天氣也好,這個時候把魚從稻田裡捉了,拿回去正好醃桂花魚,眼下正是製作醃魚和臘肉的好時節。
對於西南夷人來說,醃魚臘肉,是最好的美食,也是最好的保存實物的手段。
不過對於正在抓魚的阿木阿依來說,今天抓到的這些鮮美的魚,並不屬於自己,就如同這開滿稻花的稻田一樣,稻穗滿滿即將豐收的糧食,都不屬於他。
肥美的鯽魚,沉甸的稻穗,這些都是屬於他的主人的,與他無關,每年醃製的魚再多,主人也不會賞他一條。
雖然同是彝人,可彝人之間卻也等級分明。在水西,安氏家族是茲莫。茲莫也就是掌權者,宣慰司長官司等土司土官土目,都是茲莫,他們是彝族中的人上人。阿布阿依一般把有印的稱為土官,沒印的稱為土目。
但不管是土官還是土目,他們都是大領主,大奴隸主,人上之人。
而阿布阿依,只是一個呷西,彝語為呷西呷落,意為主子鍋莊旁的手足,漢人則叫鍋莊娃子。
其實他們就是地位最低的奴隸,這些呷西多來源於彝人中阿加的子女和掠奪買賣來的漢人和其它族的奴隸,還有是失去家支支持的破產曲諾。
阿布阿依就是一個從川貴沿邊掠奪販來的漢人。
做為地位最低的呷西,他們被認為是主子的私有物,沒有任何的財產,沒有房子沒有田地,甚至沒有人身自由,他們的生死掌握在主子手裡。主子甚至可以隨時將他們殺死,買賣,饋贈。
在水西,如阿布阿依這樣的呷西。差不多佔有一成人數。
主子為了防備他們逃走,還常常讓他們帶著鐵鏈乾活,他們成天在主子監管家娃子監督下乾活,稍有怠慢。就會挨打。
許多呷西,都是受折磨而死,很少有活過四十歲的呷西。
在整個雲貴川的彝族人中,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等級,沒有等級的人是不存在的。
在茲莫和呷西之間。還有諾合、曲諾、阿加三個等級。
整個彝族就是一個奴隸製社會,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是無法逾越的。而他們的等級制度,是建立在血緣基礎上的。
血統,就是彝人的根本和支柱。
諾合,就自認為血脈尊貴,他們也被漢人稱為黑彝,他們只在黑彝內通婚,絕不與其它等級的彝人通婚,更不與外族通婚。
一個黑彝不管他如何落魄,可他都是一個貴族。依然享有特權。
而被漢人稱為白彝的曲諾,哪怕他再有錢,再怎麽比黑彝富有,可在彝族中依然屬於奴隸階層。
茲莫和諾合是統治層,其余的都是被統治者。
只不過白彝屬於其中待遇較好的,在彝族中,有近半的人都屬於白彝。他們可以佔有少量土地和其它的財產,甚至還能佔有少量的阿加和呷西,成為奴隸主,有不少白彝甚至財富超過黑彝。。
但是白彝仍然歸屬於黑彝和茲莫。每年要為主子服一定時間的勞役,並且過年過節時得向主子送禮,打仗時則要自備武器隨軍出征。
阿布阿依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一個曲諾。那樣他也能成為一個自由人甚至成為一個奴隸主。
阿加也是奴隸,但地位比呷西高點。阿加是彝語中阿加阿圖的簡稱,意為主子門裡門外的人,漢語也稱為安家娃子,彝族中三成的人都是阿加。
這些人類似於漢人中的佃戶,擁有奴隸主分給的耕食地。但沒有人身自由,住在主子邊上的小屋,供隨時使役,他們也沒有任何的權利,甚至無婚權和對子女的親權,其子女隨時可被主子抽作呷西。
他們的地位低下,主子可以出賣阿加,黑彝主子甚至可以將所屬的阿加全家或把家人分散賣出。
不過他們比呷西要好點的是,如果遇到好點的主子,交納一筆贖身費,並通過與白彝通婚,那麽就有機會能上升為白彝,但能從阿加升到白彝的少之又少,不過是黑彝主子們畫下的大餅罷了。
兩個木桶都已經裝滿,這塊稻田裡的魚已經捉完。
阿布阿依上了田埂,洗了下腳,然後挑起兩桶魚往回走。
他打著赤腳走在路上,不是愛惜鞋子,而是他根本沒有鞋子,只有到了冬天,他才有一雙草鞋。
兩大桶魚很重,可他卻早已經習慣肩膀上的重擔。
路邊一隊白彝跑過,這些人背著弓扛著矛,一臉嚴肅的樣子。
阿布阿依聽說漢人殺過來了,漢軍已經佔了貴陽,還殺了安氏的苴穆安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面色沉重,其實內心裡卻興奮萬分。
他也是一個漢人,不過在他還是十來歲的時候就被掠走,被賣到了水西,成了一個呷西。他無時不刻的不希望能有漢軍打過來,然後改變他目前的命運。
當年安位的叔父安邦彥叛亂的時候,他本來以為有機會了,誰知道,那場叛亂雖然打了很多年,可他的命運根本沒有半點改變。
他甚至都已經有些灰心,麻木了。
對於那些從身邊經過的白彝,他恍若未見,繼續挑著兩桶魚往回走。
則窩則溪屬於水西安氏十三則溪之一,在鴨池河西北,水西驛北邊。南面是以著則溪,兩溪之間是龍場九驛大驛道。
溪和峒是西南夷的一種常用詞,一般指土目所在地。
則溪,蓋宗親之意,與唐代的州,宋代的軍相似。水西安氏,最早是從西川來的盧鹿部,佔據水西地區後,為了確保安氏一姓在水西的長久統治,便按宗法關系分封土地。每一宗親佔領一片土地,形成一片封地,這片封地便是則溪,按彝人的意思。則溪是倉庫之意。
水西安氏因為宣慰使和十二宗親各領一片土地,每片區的中心點便都駐兵屯糧,設立倉庫以征錢糧,形成大倉庫後,在這片區域征收賦稅。由此漸成為類似明鄉鎮的行政區。
水西安氏,十三則溪之下,有四十八目。又其下,有百二十罵衣,千二百夜所,猶如明之鄉、裡、甲。
水西安氏的十三則溪,水東宋氏曾有洪邊十二馬頭,普安土司有十二營,雲南武定土韌帶有二十七馬,雲南東裡宣慰使有版納等。都是一個意思。
水西安氏本不姓安,他們原本無姓,明代時得明朝皇帝賜姓安,以此便為安姓。
水西,便是安氏的天下,安氏一族世代統治水西,主要就是靠家支宗親血緣來維系,靠宗法制實行土目分治,最後形成十三則溪,和九扯九縱的土官制度。
水西十三則溪分別是:木胯、火著、化角、架勒、安架、則窩、以著、雄所、的獨、朵泥、隴胯、六慕、於底。
每個則溪都有一個管錢糧和一個管兵馬的土目。
則窩則溪是在十三則溪中較大的一個則溪。擁有四個長官司,上萬戶人口。
堡寨依山而建,有石牆,裡面有官堡和街道民居。
官堡有分前廳。上中下三層,後院和兩側廂房,圍牆。
阿布阿依挑著擔子從進了堡後,通過石板街走到官堡側門,從那裡進去直接到了廚房。
廚房前,幾名呷西正在忙碌著。有的在劈材,有的則在擦洗木桶,這是為醃魚做準備。要醃好魚,就得用上好的木桶,一般每年醃一桶魚都要打一個新桶,這樣桶才能密封,掩的魚味道才好。
“挑到這來。”一個年輕的呷西女子說道,她樣子也就二十不到,長相一般,但與阿布阿依關系最好,名叫沙阿依。
可惜他只是一個呷西,連婚權都沒有。
若他們是白彝,那麽他們就能自由婚戀,按彝人的風俗,姑娘年滿十六,父母就會為她蓋一間小草樓,讓其單獨在裡面過夜,而年滿二十歲的男子,可以在夜晚爬上心愛姑娘的草樓談情說愛,一旦愛情成熟,男女雙方只要征得父母同意就可結婚。
只可惜他們沒有這個資格。
看著纏著包頭布的沙阿依,阿布阿依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心頭怒起,他再也不想當阿布阿依了,他還記得自己的漢名,記得自己本名楊虎,記得自己老家在重慶。
他將桶放在沙阿依的旁邊,趁大家不注意低聲的道,“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完說,他放下桶,往一邊走去。
在廚房後面等了一會,果然沙阿依悄悄的走來。
“有什麽事,快點說,我們不能私下見面說話的,不然讓管事看到了要挨鞭子,上次你被打,傷口怕都還沒好哩。”
“我不管那些,我有個重要的消息告訴你,中原建了一個新朝廷,叫做大漢帝國,大明已經沒有了,如今是大漢。”阿布阿依激動的對沙阿依道。
沙阿依眨著大眼睛,“那又怎麽樣哩,中原離我們十萬八千裡,這裡是安家的天下。”
“不,以後不會了,你還不知道吧,水西安氏苴穆安位已經被漢軍殺了,他之前佔據貴陽, 結果漢朝大軍前來,他卻不開城門,漢軍一怒之下攻下了貴陽,然後把他殺了。”
“你聽哪個說的,不會是真的吧,安家那麽強大?”
“強大個屁,也就是個土霸王,跟中原一比,什麽都不是了。”今天的阿布阿依心裡總湧動著一股燥動。
“沙阿依,我們離開這裡吧,跟我走,我們去投漢軍,我是漢人,他們會保護我們的,到時我可以回到我的家鄉重慶,我們男耕女織,夫唱夫隨,再不受彝人欺壓,再不做奴隸!”
說著,阿布阿依伸手握住沙阿依的雙手,那雙手因常年勞動,變的很粗糙,滿是繭子,可握著這雙手,卻讓阿布阿依心中豪情萬丈,他覺得自己的勇氣更足了。
“我聽你的。”沙阿依終於鼓起勇氣,向著平時經常幫她照顧她愛護她的大哥阿布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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