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鈞單獨與鄭芝鳳兩人坐在書房裡,劉鈞沒有急著開口,他端著熱茶慢慢的品味著。鄭芝鳳雖然年輕,可看樣子也是個厲害的角色,劉鈞不開口,他便也不說話,兩人就坐在那裡品著鄭芝鳳送給熊文燦的福建武夷山茶葉。
良久,還是劉鈞先打破了沉默。
“鄭兄,你此次入京,當也知道,朝廷如今已經剿滅了為患多年的流匪吧?”
鄭芝鳳點頭,“侯爺英武不凡,擒張獻忠敗羅汝才殺革左五賊,這些縱橫中原十余年的巨寇,遇上侯爺,卻如同冰雪投入熱湯之中,冰消雪融。”
劉鈞笑了笑,端起茶輕抿了一口,然後淡淡道,“聽說鄭都督自崇禎元年受招安以來,橫掃南海,憑著朝廷的旗號,這些年將什麽李魁奇、劉香等大小海賊團夥都給掃除了。甚至在崇禎六年,還大敗了荷蘭人,今年又一次擊敗了挑事的荷蘭人,聽說,在東南沿海,百姓商人都稱鄭一官為閩海王,甚至荷蘭等紅夷都隻知有鄭氏,而不知有大明。”
一開始鄭芝鳳臉上還有些得意之色,可漸漸的,他臉上的得意收起,漸漸換成了驚懼。
劉鈞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可這些事實也是一個相當讓人忌諱的事實。尤其如果讓朝廷讓皇帝知道了,絕不會高興。鄭芝鳳驚訝於劉鈞對於東南海上事情了解的詳細,他不但知道鄭氏這些年的動作,甚至連今年鄭家又與荷蘭人交戰的事情都知道。
“我還聽說,在東南海上跑海貿的船隻,都得買鄭氏的旗幟插,要不然出海必被擊沉或者掠奪。鄭氏每船收獲二千金,年入千萬。而鄭氏每船隻向朝廷交稅十兩,而且鄭氏還不經朝廷同意,就與荷蘭人談判並簽定協議......”
“鄭兄,你說我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吧?”
鄭芝鳳臉上已經有些冒汗了,他不知道劉鈞提起這些想做什麽。
“鄭兄。你知道嗎,今天皇上召見我,說起如今中原流匪已平,中原一帶新訓練的十余萬新軍正無敵手。有人向陛下提議,說東南之地已經失去控制,提議中原十余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作戰勇猛的精兵調往東南。”
“我鄭家自受招安以來,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天地可鑒啊!”鄭芝鳳連忙喊道。鄭家雖強,可也正是趁著這些年朝廷內憂外患,無力管束東南,才讓他們得以迅速壯大起來。
可鄭家雖然實力強大了許多,但也不敢與朝廷翻臉,鄭家到現在為止,並還沒有什麽割據一方,稱王稱霸的野心。他們想要的更是獨佔海貿之利,想要的是做一個大海商。
“鄭兄你知道嗎,今天陛下召我入宮。問了我一件事情,陛下問我是想做鎮海將軍還是征虜將軍?若想做鎮海將軍,就調我往福建,提督福建、浙江、廣東、廣西海防,若願意做征虜將軍,就調我率兵進攻遼東沿海各地。”
“你知道,若是我接任鎮海將軍,去了福建等地,第一個任務是什麽嗎?”
“是什麽?”
“剿滅所有的海盜、山匪,尤其是那些敢妄自稱王之人。比如閩海王之類的。”
“侯爺,我們鄭家對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啊。閩海王,那不過是百姓胡言亂語。”
“哦。是嗎?何以證明呢?若朝廷征調,你們真的肯奉詔?據本侯所知,朝廷之前曾數次征召鄭氏艦隊北上,可你們都借口推脫了吧?”劉鈞冷笑幾聲,“難道說你們鄭氏聽調不聽宣?”
“絕無此事。”鄭芝鳳還真怕朝廷派大軍去福建,鄭家強的是海上。可再強的海上集團。可如果沒有一個穩固的港口基地,也會寸步難行。尤其鄭家還想繼續眼下的海上貿易的壟斷權,若跟朝廷起了衝突,雙方戰起來,鄭家也許還能再重新回去當海盜,可沒有了朝廷的旗號,那以後他們就別想再維持著海上貿易的霸權了,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是嗎,本侯倒是相信你,可你們也得拿出些誠意來不是。若是每次朝廷征召,你們都找各種理由推脫,你說你們的話還有人信嗎?”
“眼下就有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就看你們是不是在意了。”
“不知侯爺說的是什麽機會?”鄭芝鳳道。
劉鈞笑笑,他知道自己剛才那一番話不可能就真的能嚇到鄭家,不過是一個談話的策略而已。先把事情說的嚴重點,讓鄭家好引起重視。最後的談判,還是得跟鄭之龍談的。而如果只是威脅,而沒有好處,相必也很難嚇到這位閩海王。
必須得有足夠的利益,才能讓鄭芝龍心動。
封鄭芝龍台灣總兵,再發出些威脅,就是要讓鄭芝龍重視起來。
“我希望能在年前和鄭一官會面商談,最好是一個月後。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一月後在南京與鄭一官親自會面商談。”
“我這裡有一封給鄭一官的親筆信,你替我轉寄給他。”說完,劉鈞起身走了。
鄭芝鳳是做不了主的,真要談事,還得跟鄭一官談。
離開熊府的時候,熊文燦親自把劉鈞送到門口。這個時候,熊文燦已經知道了皇帝讓他出來的用意了。“我回頭會跟鄭一官好好談一談,一定讓他聽侯朝廷的調令。”
劉鈞笑而不語,告辭離開。要想讓鄭一官出兵,可不會是那麽簡單的。
出了熊府,劉鈞去了湖廣會館。這間會館是在京的湖廣商人所集資修建的,佔地面積很大,裝修的也很氣派。不論是來京的湖廣商人,還是每科入京趕考的士人,甚至是一些湖廣入京的官員,有時都會在這裡住宿。
崇禎賜了一套府第給劉鈞,算 劉鈞在京的鎮南侯府,不過暫時還沒有去收拾,劉鈞依然還住在城外的軍營裡。他來會館,是來看李春江和兄弟劉鍵以及複社四公子等人。
劉鈞一到,李春江一群人就出來迎接了,一直在京辦事的傅山和劉允升也在。
湖廣會館裡的商人和士子們聽說鎮南侯要來,早就恭侯多時了。最近在京的湖廣人可謂是相當的揚眉吐氣,湖廣人得到朝廷重用,到如今更是達到了頂峰。
當朝的首輔、次輔全都是湖廣人,甚至還有一位閣老姚明恭也是湖廣人,內閣六位大學士,一半都是湖廣人。此外劉鈞這位年輕的侯爺,錦衣衛的指揮使劉僑也同樣是湖廣人。
如今京師裡的湖廣人,走在大街上,都高調了許多。
劉鈞到了會館,不得不先接見一眾商人士子,跟他們聊了許久,才得以單獨跟李春江等友人會面。
“聽說朝廷又要跟韃子決戰,甚至聽聞陛下要調九頭鳥去錦州參戰?”李春江問劉鈞,雖然如今他早退出九頭鳥,可他還是對這支部隊很關心的。
劉鈞笑了笑,問老友,“公輯對這件事情是怎麽看的,聽語氣你好像反對與韃子在關外決戰?”
“當然反對,朝廷新剿滅了中原流匪,確實值得可喜可賀。可這並不能就說我們就可以無視韃虜的能力。對於韃虜,盲目的調集大軍出關決戰,這是相當魯莽的。”
“那你覺得應當怎麽做呢?”
李春江與一般的書生不同,他考慮問題的角度往往很特別,就如此時,“我以為朝廷當放棄關外的寧錦等八座城池,將兵馬退守山海關。”
“就此放棄關外之地?當年也是早有爭論的,只怕一提出來就會被科道言官們的口水淹沒。尤其是如今,朝廷剛平定中原流匪,現在滿朝上下都是信心大增, 好多人甚至都喊出了反攻複遼的口號,這時有人敢提出放棄關外退守山海,這不是找不痛快嗎?”劉鈞搖頭歎道,其實退守山海關,劉鈞覺得還是一個不錯的戰略的。
明軍死守關外寧錦一線,花費的是海量的糧餉,卻依然很難守住,反而被長長的補給線拖累的疲憊萬分,還特別容易被清軍圍城打援。而如果把兵馬退守山海關,然後不時的派兵出關掃蕩一下遼西,使得清軍無法在遼西建立起屯田,使得遼西成為一個戰略緩衝帶的話,那麽對於明軍重新積蓄實力還是有很大幫助的。
畢竟如果清軍不能在遼西建立起屯田據點,那麽每次他們要進攻關內,都得拉著一條長長的補給線,而且清軍就算再想從長城其它地方,如宣大等地方入侵關內,那麽山海關的守軍也能迅速的支援和保衛京城。而不會再如從前一樣,清軍繞個圈,寧遠的守軍便相當的尷尬,只能千裡迢迢的入關。
不過放棄關外這事早就有許多人提過,甚至曾經還爭論的很厲害,但最終還是被否決了,原因就是那些大臣們動不動就喊寸土不可棄。大明許多官員都是如此,骨頭很硬,可惜不懂手段,更別說大多數人都不懂得戰略了。打仗哪有寸土必守的打法,那樣打仗,不輸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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