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鈞跟李春江這種書生不同,兩世為人,特別是前世退伍之後那些年的打拚,讓他真正明白了世間的種種。其中有一項很深刻的領會就是不能吃獨食,尤其是當你實力不強的時候。
這次的剿匪,能一戰擊殺三十多個賊人,生擒十余個,並把匪首子擊斃,已經非常了得了。僅憑這個,他們九頭鳥就完全能一炮打響。可他們也必須點到為止,不說繼續進攻賊窩可能會有很大的損傷,就算沒損失,劉鈞也不能讓李春江再帶人打過去了。
林家寨被屠寨,這使得事情性質迅速上升,這不再是幾個盜賊的小打小鬧,而是一起性質相當惡劣的事情,甚至最後會捅到湖廣三司,甚至是巡撫那裡去。這對於麻城知縣、對於黃州衛所官兵,甚至是黃州府乃至於分守、分巡、兵備幾個道台衙門來說,都是一件極壞的事情。
出了問題,就得解決。
最好的補救方法自然是立馬將賊人剿滅,以功贖罪。因此,歧亭的賊窩無論如何九頭鳥馬隊也打不得了,打了,不是有功,而是壞事。這個剿滅賊人的功勞,必須得由麻城縣,甚至是黃州府黃州衛親自剿滅,起碼也是他們指揮和帶著剿滅。
“公輯,我意思是我們兩個立即騎馬去沈莊,把今晚的戰果,還有審訊得知的賊窩情報稟報梅公。”
“不同時向縣裡稟報嗎?”
“不,我們稟報梅公,然後由梅公通知陸知縣。”劉鈞特意強調到。直接越過梅之煥報告知縣,那麽就會讓梅之煥處於一個尷尬的境地之中。而如果先報告梅之煥,再加梅之煥通知縣衙,那情況就完全不同。
這樣一來,他們的這次戰鬥可以算是梅之煥指揮下取得的勝利。雖然鄉團沒能預防慘案發生,但他們卻第一時間剿滅了那夥賊人,並第一時間查出了賊窩。如此一來,梅之煥和保生堡鄉團就能處於一個比較有利的地位。
等梅之煥通知了縣衙,縣衙再報告知府,那麽知縣也可以算是反擊迅速。總之,簡簡單單一個通知順序,結果卻會是大不一樣。
“要不我們先走,隊伍隨後起程返回女王城?”
“不回女王城了,讓大家就這樣直接去縣城。”
簡單交待一番後,劉鈞和李春江下山上馬,帶了小隊家丁便開始連夜向沈莊趕去。
沈莊,保生堡鄉團駐地。
雖然是大半夜,可堡中卻一片燈火明亮,亮如白晝。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整個鄉團都已經動員起來,夜不收和馬隊分支數支全都派了出去,四處尋找賊人的蹤跡。
而正兵營、遊兵營、炮隊也都收到命令,全都向保生堡集結,整裝待發。保生堡內外,到處都是一隊隊的鄉勇,這一次,梅之煥是徹底的怒了。
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報告,太平鄉大隊已經奉命趕到。”
“報告,龜山鄉勇隊奉命趕到!”
.....
一支支的鄉勇趕來,保生堡成了一個巨大的軍營,人嘶馬叫。
“可有賊人蹤跡?”梅之煥今天也破例穿上了朱漆山文甲,頭上戴著鳳翅兜鍪,腰懸寶劍,在地圖前走來走去,身上的鐵甲鏘鏘作響。
“夜不收和馬隊還未有回報,暫時沒有發現。”
“所有鄉勇都到齊了沒?”
“目前只有女王城九頭鳥馬隊還未奉命前來集結。”身披鐵甲的家丁回報。
梅之煥眉頭皺了皺,“他們未何還未到達?”
家丁低頭回道,“趕去傳令的家丁剛回來,說是,說是天黑之前,九頭鳥馬隊已經全隊出發,向南去了,據說,他們發現了賊人蹤跡,要去剿滅賊人。”家丁回報的時候,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這個消息。不過前去傳令的家丁是這樣回報的,現在梅公問起來,他也隻好如實回報。
“哼,他們發現了賊人蹤跡,還主動前去剿賊?哈,真是太好笑了。”正兵營的一個軍官冷笑著道,“我們這麽多人都找不到賊人蹤跡,他九頭鳥就偏找到了?還說什麽出兵剿賊,我估計是害怕的躲起來了吧?”
一邊有人接道,“他們真要是有這本事能這麽快的找到賊人蹤跡,那他們之前怎麽就沒察覺賊人呢,怎麽就讓林家寨被屠了呢,那個時候,他們在哪?”
“好了,別說了。”梅之煥揮手喝止了一眾手下的冷嘲熱諷。
梅之煥雖然對劉鈞和李春江兩個年輕人很看好,可這個時候也不太相信他們能這麽快發現賊人蹤跡,還這麽大膽的主動去進攻。他們那個九頭鳥馬隊,名字是很響亮,而且李春江拿出了許多銀錢,因此裝備普遍比其它的鄉勇要強,實力與他的精銳馬隊相當了。可畢竟也隻成立了不過月余時間,兩個毛頭小夥子,帶著一夥新丁,冒然出擊。若是沒有發現賊人還好,若他們真的找到了賊人的蹤跡然後一頭撞了上去,梅之煥很是擔憂。
“立即派一個馬隊,去女王城尋找九頭鳥馬隊,找到他們,然後把他們帶到這來。”
人馬派出去了,可梅之煥心裡卻很是擔憂,那兩個年輕人他都很欣賞,難得碰到這麽對胃口的年輕人了。萬一兩個小家夥出了點意外,他如何面對,尤其李春江還是李家這代最天才的解元,即將要參加會試考進士中狀元的。
心裡不安,他也沒有半點睡意,一整晚都坐在廳堂裡盯著地圖,等著消息。
天微微亮,家丁走進來。
“有九頭鳥的消息嗎?”
“還沒有。”
“那有賊人的消息嗎?”
“也還沒有。”
梅之煥長歎一聲,面色憔悴。
“梅公,您一夜都沒睡,天都已經亮了,回房睡會吧,有了消息我會立即通知您的。”家丁勸道。梅之煥有些無奈的點點頭,緩步往後院走去。進了臥房,洗漱了一下,剛躺下,倦意襲來,眼皮已經耷下,他沉沉睡去。
“老爺,老爺。”
睡眠中梅之煥聽到呼喊聲,一下子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看到老仆正在床前喚他。
“什麽時候了?”
“現在還是早上,你剛睡了一刻鍾左右。”老仆回道,“老爺,梅隊頭要見您。”
梅之煥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叫他進來。”
家丁隊頭大步踏入臥室,“梅公,有九頭鳥馬隊的消息了。”
“哦,他們在哪?”
梅隊頭回道,“九頭鳥馬隊正向沈莊趕來。”
梅之煥點了點頭,“他們沒事就好。”
梅隊頭神色有些複雜,他咂了咂嘴,“梅公,回來報信的馬隊說,他說九頭鳥馬隊剛打了一場仗,跟賊人打的。”
梅之煥騰的坐起,“你說什麽?”聲音都不由的提高了八度。在他想來,如果九頭鳥遇上那夥凶悍的賊人,十有八-九是要吃虧的。
梅隊頭繼續用那複雜的神情稟報,“據快馬回報,李春江和劉鈞在林家寨被屠後,第一時間就派人追查賊蹤,然後找到賊人落腳在林家寨不遠的一座破廟興安寺中。然後,劉鈞與李春江立即率領九頭鳥全隊馳往興安寺。天黑之後,他們發起突襲,然後,一舉得勝!”
梅之煥滿眼都是難以相信的神色,“賊人有多少?”
“一共五十三名悍賊!”
“那賊人遇襲逃走了?”在梅之煥看來,也許當九頭鳥殺過去的時候,賊人逃竄了,因此九頭鳥得勝。
“不,梅公,馬隊回報說,他們遇到九頭鳥馬隊時,正碰到他們從南邊過來,個個戎衣染血,而且他們的戰馬上,還都系著許多人頭,三十九個賊人腦袋。戰馬的後面,還吊著十四個俘虜。另外還有好些個從賊人手裡解救出來的婦人!”
“這!”梅之煥的嘴巴張的大大的,卻忘記了收回。
“這不可能!”梅之煥雖是進士出身,可自小騎射俱精,在廣東做官的時候,剿過海盜,在甘肅做官時,又滅過套賊,在鄉這些年又辦鄉團,剿滅了許多流賊盜匪,經驗豐富。那夥屠了林家寨的盜賊那般狠辣,絕非一般小賊。
五十三個凶悍的賊匪,對上百余新練不過月余的九頭鳥鄉兵,梅之煥不覺得九頭鳥能取勝。還是斬首三十九,俘虜十四個這樣好的戰績。
他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急忙問道,“九頭鳥傷亡多少?”
梅隊頭支唔了好一會才道,“有三個重傷,但無生命之憂,也不會殘廢,其余都是小傷。”
“戰死多少?”
“沒有。”
“多少?”
“沒有戰死。”梅隊長說出這話的時候自己都不信,他總覺得是馬隊的人搞錯了。百余新丁對付五十多個悍匪,殺三十九擒十四,無一漏網,而自己居然只有三個重傷,一個沒死,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是搞錯了。
或者,九頭鳥剿的根本不是悍賊。
梅之煥也在震驚這個傷亡比,他一眼掃過去,正好看到梅隊頭那懷疑的神色,不由的心中一震,莫非?
“你心裡在想什麽?”
“沒什麽。”
“讓你說你就說。”
“屬下難以相信這樣的傷亡對比,我覺得,要麽是回報的馬隊搞錯了傷亡數字。要麽,要麽。”
“要麽什麽?”
“要麽就是那些被殺的根本不是屠寨子的那夥賊人,要麽只是些普通小賊,或者只是群流民!”
梅之煥臉色一變,手掌在床邊案上重重一拍,“你懷疑九頭鳥馬隊殺良冒功?”
“屬下只是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