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鈞估計這也隻是一夥小股流賊,原本可能也隻是想來個突襲,趁麻城縣無備搶上一票。
而當他們見麻城居然早有準備,還派人來給遣散費,肯定會認為自己的行蹤早被發現,麻城已有準備。當然,這最關鍵的還是流賊實力不強,要不然管你三七二十一,直接殺進來就是。
哪怕不打你縣城,也要在鄉間搶幾個莊園鄉鎮市集,正所謂賊不走空。
“我擔憂賊匪萬一待會發現我們唱的是空城計,隻怕會去而複返,還是早點離開此地為上。”劉鈞損失了一百兩銀子的禮物,不過保住一條命,倒也沒太過鬱悶,他對老者道。
“嗯,老夫打算回縣城,世侄一起同回?”
想了想,劉鈞還是拒絕了,他還是想要馬上去劉家,畢竟前程重要啊。
“世侄打算去哪?”
“鎖口河劉家老太爺大壽,某正要去賀壽。”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剛才賢侄給匪人的財物本應是你準備的壽禮吧,如此一來,你豈不是沒有了賀壽之禮?”
劉鈞攤手,苦笑,“到時再尋摸一兩件禮物吧。”
老者打量劉鈞,突然道,“今天還多虧賢侄,這樣吧,我這正好有件字畫,本是一舊友所贈,今日正好攜帶在身邊,不如就以此贈給賢侄,拿去做賀禮吧。”
老者旁邊的文士皺眉,低聲道,“老爺,那幅畫得之不易,價值千金,如此輕易送人,不好吧?”
“錢財皆是身外之物,有何舍不得的,何況今日若不是世侄智計退賊,不說此物定落入賊手,我們也未可知呢。”老者說著,讓隨從取來一個長條盒,打開,裡面一個卷軸。
劉鈞並未聽清那文士與老者的對話,不知這畫珍貴,他沒好意思當面打開畫軸,隻是推讓三番,最後老者情真意切,他便收下了。本以為隻是普通畫作而已,想到正好可以代替失去的禮品作為賀壽之禮也就收下了。
“就此告辭,他日有緣,再會!”老者很灑脫的向劉鈞拱手告辭。
老者帶著隨從離去,劉鈞想想又給那幾十個逃難的襄陽百姓買了百來個镘頭,然後告辭離去上路。
一路上再沒有什麽意外,午後之時,劉鈞已經到了鎖口河劉家。
鎖口河在縣西二十五裡,以山水交結如鎖故名。這裡四周青山環立,中間田疇開闊,兩條清水小河流向東南,東南的龜山與亭子山與水相銜接護衛著一域靈秀,若說山水藏龍聚氣,那這裡山與河相交匯有如金鎖固百寶之態,將其緊鎖於盆腹之中。
劉家祖宅正是坐落於此。
鎖口河劉家不但是麻城的四大望族之一,甚至是在整個鄂東,整個湖廣,乃至整個晚明,都算的上是名門望族。
惟楚有才,鄂東為最。
有明一代,大明朝一共開科取士兩萬余人,其中湖廣一千五百余人,而黃州府九縣就有近四百人,其中麻城一縣就有一百三十六個進士,還不包括武進士,數量是湖廣之首,被稱為進士之鄉。
明代麻城的第一位進士,則正是出於鎖口河劉家。
有明一代,鎖口河劉家先後出了四十九個舉人,二十個文武進士。
他們之中著名的有治行天下第一的劉訓,有江右有司第一的名臣劉j,有朝廷考績天下第一的兵部尚書劉天和,有錦衣衛統帥劉守有,有太子太傅劉僑,還有抄傳首印天下第一奇書金-瓶-梅的收藏家劉承禧,著名文學家劉侗等。
在鎖口河這一片,就沒有不知劉家的。甚至在鎖口河這一帶,阡陌縱橫的大片良田好土幾乎盡屬劉家。
劉家所在甚至已經形成了一片很繁榮的市鎮,比西灣要繁榮興盛的多。一進去,遠遠的就能看到劉氏祠堂高高聳立,明英宗朱祁鎮所親筆題寫的禦賜“荊湖鼎族”牌匾赫然高懸。
走近一些,便看到宗祠門口掛有一幅對聯。
“十代元魁世胄,九封官保名家”
皇帝禦賜的親筆題寫牌匾,加上這副對聯,無不處處彰顯著鎖口河劉氏家族的榮耀。
到的今日,劉家更是成為錦衣世家。想想就讓劉鈞激動,自己就是這個大家族豪門的一份子啊,一旦回歸宗族,謀個錦衣百戶什麽的總行吧,飛魚服繡春刀,帶上一眾錦衣衛,那得有多威風啊。
自當年湖廣出了個皇帝,湖廣人可就雞犬升天,朝中得勢了。
當初正德皇帝無子,他在彌留之際,選定了明憲王的孫子,封藩於湖廣鍾祥的興獻王次子來兄終弟及,迎接入京嗣皇帝位。
這個幸運的家夥就是朱厚校罄吹募尉富實郟諼凰氖迥輟U饢換實郾臼嗆惴酰笠饌餿刖┧沒實畚唬勻灰簿痛罅μ嵐魏閎耍親約尉鈣穡笈愕墓僭背聳貧穡跏霞易逡艙悄歉鍪焙蛘嬲似穡瘓俚於ㄋ敲磐宓牡匚弧
劉鈞走到劉家祖祠門口,看著那高大巍峨的大門,看著上面由皇帝親筆題寫的大字,很自然的生出一股子自豪向往的感覺。但緊接著,當他來到劉家大宅門口時,便為那如菜市場一般的喧鬧環境,還有那刺鼻的汗臭味所消解。
錦衣都督劉宮保父親的七十大壽,自然是一件大事,不但麻城縣的知縣陸晉錫帶著縣丞主簿典吏等一群官吏和大批衙役胥吏前來幫忙張羅,麻城各大小家族也紛紛前來慶賀,就是黃州府衙、湖北布政使司衙門,那也都是派人親自前來的送禮賀壽的。
甚至聽說皇帝都特意派了太監前來傳旨賀壽,這榮耀無可複加。
劉家大院的正門,隻有那些有品級的官員,還有如梅李周董等大族名門子弟才能得進。一般來賀壽送禮的還沒那資格,得走側門。那裡早排成了長龍,想送禮都還得排隊。
雖說走側門送禮的身份不會太高,可劉鈞打量著隊伍,還是發現這些排隊的人大多是穿綾著緞,錦衣絲綢,腰纏金帶,個個非富即貴。他們送的禮物,也自然都是名貴非凡。
不知什麽時候,在側門外來了一群年輕人,個個衣著華麗,腰纏金帶,手揮折扇,他們歪歪斜斜的站著,對著排隊送禮的人群指指點點。他們似乎都是從大門進府的客人,便總有種優越感,此時湊在一起來取笑嘲諷這些送禮還隻能走側門的人。
“瞧那個鄉巴佬,長的跟塊黑炭似的,腳上的泥怕是還沒洗乾淨呢,還來湊熱鬧賀壽。就那禮物還好意思拿出手,野豬兩隻,錦雞六對!哼!”
“就是,這當是鄉下喝喜酒呢,這樣禮物也拿的出手。難不成,他們以為劉家能看的上他們這點東西?”
“哈哈哈!”
一群人在那裡哈哈大笑著,肆無忌憚的議論著那些禮物不夠貴重的送禮客人。言語之中毫無顧忌,沒有絲毫減輕聲音,甚至是故意要讓別人聽到。
劉鈞本來倒也想走正門的,可惜沒有請柬根本就靠近不了大門。更別說跟他們說自己是來認親的劉家子弟了,最後隻得先從這側門送禮登記,才能在這壽宴上有一席之地。
走側門送禮的人既有富貴之人,出手豪禮。當然也有一些禮物隻是一般的,比如前面那位,兩頭野豬,六對錦雞,這禮物其實已經算是不錯了,那人是劉家下面的一個田莊的莊頭,其實也就是幫著劉家管理那個莊子的佃戶,能拿出這樣的禮物來,其實也算是不輕了。
很快,劉鈞就排到了登記管事的案前。
“名字?”劉家登記賓客禮物的管事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讓劉鈞心裡暗是中喜。不過還是盡力克制,道,“在下麻城西灣鎮武生劉鈞。”
“送的什麽禮物啊?”
“為賀老太爺大壽,特送字畫一幅。”劉鈞並沒有打開過那字畫,當下也不知道字畫的具體信息,現下也隻得這般回答。
不料那管事抬著在劉鈞身上掃了一眼,見隻是尋常生員衣巾,並沒有什麽華貴裝束,當下語氣又慢怠了三分,哼了一聲,“麻城西灣鎮武生劉鈞,送字畫一幅。”旁邊有人登記在冊。
後邊傳來陣陣嘲笑之聲,“什麽字畫,連名頭也沒有一個,不會是自己胡畫亂寫了一通,就拿來充當禮物吧。我看啊,這人根本就是來蹭吃喝的。”
又有人道,“唉,劉管事,把那畫打開來看看啊,讓我們倒是見識見識,究竟是什麽名家大手的高作。”
“對,打開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那名管事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這劉鈞不但沒對他有半點表示,而且還送這麽個禮物。現在聽旁邊那些公子哥們一喊,他便立即對旁邊人道,“沒聽到諸位貴客們的話麽,打開看看。”
雖然這樣做明顯得罪這個武生,可一小小武生而已,比起對面這群衙內公子哥們,可就不值一提了。
盒子打開,一副畫呈現在在眾人面前。
山巒林壑,綿延無際,劉鈞也是第一次看到此畫,卻立即為這幅畫所吸引住了,就算他不是什麽鑒賞名家,可也看的出這幅非常好,極有意境。他沒料到那位老者居然送了他一幅如此好的畫作。
畫一打開,也引來許多驚訝之聲,大家都沒料到,居然是幅這麽好的畫作。先前嘲諷的那幾個公子哥頓時覺得臉紅,其中一人不甘,便仔細去尋找破綻之處,別說,還真讓他找到一處。
“香光居士?董其昌的畫作?這怎麽可能,董玄宰的書畫作品我可都知道,卻沒有這一副,嗯,這幅畫叫關山雪霽圖,從來沒聽過。小子,你沒錢送貴重禮物就算了,居然還送了副假畫,還愚蠢的送了幅冒充董其昌的畫作,真當我們都眼瞎,當劉家人好欺騙嗎?”
“這幅畫挺好的啊。”一旁有人說。
“不過是副假畫,有什麽好的,不值一文。”
“真不是董其昌的畫?”
“從沒聽說董其昌畫過一幅關山雪霽圖,若真是董其昌所畫,肯定早有人認出來了。”
“那這樣說,還真是一幅假畫啊。給劉老太爺賀壽,居然送幅假畫,真是無恥。”
“這人自稱是武生,說不定也是假的!”
“把他趕走!”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