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秋雨綿綿。
連日的降雨讓黃河的水位暴漲,洪流滾滾,濁浪滔滔,整個白馬渡口上的渡船都停了,今秋黃河的洪水實在是太大了,就連最為膽大的船夫都沒有膽子下河了。剛剛傳來的消息,黃河青州段決口了,一連淹了十幾個縣,慘不忍睹。
押解羊祜的隊伍本來就走的慢,當他們趕到白馬渡的時候,正好趕上黃河秋訊,河水暴漲,沒有渡船敢通行,所以他們也只能是在黃河北岸暫時停留了下來,準備等到洪水消退再渡河。
這支隊伍的統領是一位別部司馬,姓肖名城,兗州泰山郡費縣人,和羊祜是同郡人,羊郡是泰山南城人,南城縣和費縣相鄰著,肖城自然對羊祜十分的尊敬,一路之上,關懷倍至,羊祜雖然坐著囚車,卻依然可以享受著很好的待遇。
可惜肖城也只是一個低階的官吏,他的任務,也只是押送羊祜回洛陽,一路之上對羊祜略加照顧,倒是在他的職權范圍之內,但回到洛陽之後羊祜的命運如何,就不是肖城他可以左右得了的。
肖城不禁是暗暗歎息,泰山出了羊祜這樣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在肖城的老家人們談論起來,個個都引以為傲,但肖城萬萬沒想到,象羊祜這樣的大人物居然會身陷囹圄,真是可悲可歎。
不過羊祜卻是淡定從容的很,雖然身戴枷鎖,身處囚車,羊祜臉上卻始終平靜無波,仿佛身處的一切,都渾然與他無關。
到達白馬渡之後,河水暴漲船不行行,他們一行也只能是暫住在客棧之內,等待洪水的消退。
白馬渡聚集了南來北往的不少客商行旅,個個是愁眉不展,看到一隊官兵押著囚車到來,十分地好奇,紛紛駐足觀看,都在打聽這被押解的欽犯是何人。
肖城很嚴厲地喝退圍觀的百姓,打開囚車,親自攙扶羊祜下車。
按照晉國的律法,在押解犯人的途中,犯人是不能下囚車的,但肖城可不管這一套,反正他是押解隊的統領,這路上的事由他說了算。
周圍的老百姓更是好奇了,看那個當官對囚犯的態度畢恭畢敬,幾乎是從來沒見過的事,許多人便開始猜測,這位朝廷的欽犯身份肯定是不一般,別的犯人可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羊祜從始至終都是一臉的淡定,一付寵辱不驚的模樣,肖城在客棧之中為羊祜安排好了上房,親自將酒菜端到羊祜的房中,周到體貼,無微不至。
一連十余日洪水不退,他們一行也只能是在白渡暫住下來。
羊祜倒也無所事事,每日對著黃河飲酒,看濁浪翻滾,隨波逐流,想想自己的人生際遇,又何嘗不是如此。
“羊太傅,喜事……有大喜事……”肖城推門而入,壓低著聲音對羊祜道,不過他的眉宇之間,卻是難掩的興奮。
“何喜之有?”羊祜略感疑惑地道。
肖城看了看,確定左右無人,這才對羊祜道:“河內那邊剛剛傳來的消息,懷縣為蜀軍攻破,守城軍隊全軍覆滅,賈司徒也死於了亂軍之中。”
羊祜微蹙眉頭,道:“這也能算得上是喜事?”
肖城乾笑了一聲,道:“羊太傅正是由於軍事策略不同而獲罪,如今賈司徒兵敗河內,橫死懷縣,那無疑便是證明羊太傅的策略正確,此番回京,羊太傅便可沉冤昭雪,重得陛下之重用。”
羊祜淡然一笑道:“某死期至矣。”
肖城大驚道:“太傅何出此言?”
羊祜道:“陛下外寬而內忌,非仁德之主也。如果河內大捷,此番回京,某最多也就是革職查辦而已,
與性命無憂,今河內兵敗,賈充戰死,陛下必遷怒於我,恐怕某連回到洛陽的機會都沒有了。”羊祜對司馬炎太了解了,司馬炎為人外表看起來仁義忠厚,寬宏大量,但心胸卻極為地狹隘,此次放棄鄴城南下河內的方略肯定是出自司馬炎的手筆,賈充不過是代其行事而已,如果賈充在河內取得大勝的話,司馬炎高興之下,自然會對羊祜是從輕發落,現在賈充兵敗,那就證明是司馬炎的方略錯了而羊祜的策略是對的,司馬炎必然會惱羞成怒,此刻如果要赦羊祜的話,定然會讓司馬炎是顏面大失, 所以司馬炎很可能會對羊祜動了殺念。
伴君如伴虎,羊祜太清楚自己將要面臨的局面了。
只是可惜了那隨自己征戰多年的那些冀州軍將士,自己隻離開了短短十幾天的時間,冀州十萬大軍,就遭到了全軍覆滅,賈充自以為是,以為他真能抗衡得了劉胤,結果橫遭身死,賈充之死,是他咎由自取,但卻讓十萬冀州軍為他陪葬,讓羊祜頗感不值。
肖城將信將疑,又過了幾日,洪水消退,白馬渡又恢復了往日通行的狀態,肖城檢點人數,正要準備起程,卻聽得客棧外面一片嘈雜,他出去一看,卻是見一位將軍模樣的人領著數百士兵將客棧團團地圍住了。
肖城是別部司馬,比起官階最低的將軍來也是差了好幾級,他連忙拱手道:“見過將軍,不知將軍此來,所為何事?”
那位將軍看了他一眼,表情冷漠地道:“羊祜何在?”
肖城不禁有些慍怒,看那將軍的銜職,也不過是最低一級的中郎將,憑他這樣的身份居然對羊祜是直呼其名,就算羊祜是待罪之身,但也好歹是三孤級別的人物,這人也太過無禮了。不過肖城官階較低,也不敢與他爭辯,道:“羊太傅在裡面休息。”
那位將軍冷哼一聲,不再理會肖城,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客房之中,看了一眼羊祜,沉聲地道:“陛下有旨,賜禦酒一壺於罪臣羊祜。羊祜,你還不謝恩嗎?”
跟在後面進來的肖城臉色不禁大變,因為他很清楚,皇帝不會無緣無故地賜下一壺酒來,賜給罪臣的,只能是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