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攸衝著劉胤長揖一禮,深深地一拜,恭聲道:“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這在一刻,似乎司馬攸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方君侯,劉胤也不再是地位低下的小吏給事中,此時此刻,司馬攸倒象是一位態度謙恭的學生,正在向老師虛心求教。
劉胤也忙還了一禮,道:“君侯切莫如此,折殺下官了。”
嵇喜在旁道:“文先生,你就不必客氣了,君侯現在也只有仰仗先生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還請先生不要藏拙。”
劉胤也不再故作矜持,正色地道:“君侯,坦白而言,現在的形勢並不樂觀,晉王病勢沉重,朝不保夕,炎黨一派,把持朝政,恣意猖狂。就昨夜晉王召進去的三位重臣,除了太傅司馬孚態度尚不明確之外,其余兩人太尉王祥和司徒何曾,已經明顯地倒向了世子一派,盡管不知他們昨夜在晉王面前盡何讒言,但毫無疑問,他們是支持世子的。依昨夜的情況看,晉王召三大重臣入宮,似有托孤之意,所以君侯不能再坐等他們良心發現了,必須要拿出行之有效有手段來,否則大事去矣。”
司馬攸對局勢的險惡也是深有體會的,既然已經決定要絕地反擊了,司馬攸也再不有任何的遲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先生有何妙策,還望明言。”
劉胤知道司馬攸終於是走出了心理的陰影,或許在許多的人的眼中,司馬攸是柔弱不堪難當重任的,但他的骨子裡頭,卻依然流淌著司馬氏的血液。其實拋開性格不說,單單以能力而論,司馬攸也絕對不在司馬炎之下,否則一個庸碌無能的弟弟,也不用司馬炎來防一輩子,就在司馬炎自覺大限已至的時候,為了讓他的白癡兒子順利上位,不惜對司馬攸痛下狠手,逼得司馬攸鬱鬱而終。
就連司馬炎都認為司馬攸能力非凡,是帝王之位最大的威脅,那麽事關司馬攸軟弱無能的謠言,完全是別有用心之人故意散布出來的,他們目的當然只有一個,那就是阻止司馬攸登位,為司馬炎的上位掃清道路。
劉胤也清楚,司馬攸對親情的看重異乎尋常,他是極重感情的一個人,事父事母至孝,事兄事弟至親,如果不是司馬炎步步相逼,司馬攸也斷然不會舍棄掉兄弟親情的,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任何一個朝代的爭嗣奪嫡,都是充滿著血腥和暴力的。
“君侯勿急,雖然形勢不容樂觀,但還沒有到不堪的地步,”劉胤沉聲道,“世子雖然廣培親信羅織黨羽,但所用之人,卻是盡如賈充裴秀等諂佞小人,賈充裴秀在朝中樹敵甚多,比如中郎令庾純、侍中任愷、中書郎張華等人,這些人為人正直不阿,對賈充之流深為不屑,正是君侯可以利用的。君侯可以從兩個方面做準備,其一就是聯結庾純、任愷、張華這些忠直之士,與炎黨一派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君侯不要忘記一個人,那就是太傅司馬孚,做為宣王之弟,司馬孚可是司馬家族的常青樹,能文能武,既可執掌朝政,也可帶兵打仗,就連晉王對他也是頗多倚重。聽聞世子此前就曾多次拉攏於他,而司馬太傅根本就不為所動,君侯如果能得到司馬孚的支持,必然勝過何曾王祥不知多少。
“其二就是君侯利用掌管禁軍的機會,封閉洛陽十二門,
一旦晉王迫於炎黨的壓力做出不利於君侯的決定,君侯可向魏帝請旨,誅殺逆臣亂黨。”晉王司馬昭之上,還存在著魏元帝曹奐,盡管誰都很清楚,曹奐早已是淪為傀儡皇帝,被司馬昭玩弄於股掌之間。從明帝曹叡之後,曹魏的皇帝就一代不如一代了,齊王曹芳還能耍點陰謀,高貴鄉公曹髦還算有有點血性,到了曹奐這兒,徹底地淪為了司馬昭的牽手木偶了。
不過就算是木偶,他好歹也是掛了名的魏國皇帝,劉胤建議司馬攸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從曹奐那兒討一道聖旨,畢竟從法理上來講,魏國皇帝的聖旨是高於晉王的懿旨的,就算司馬炎順利地從司馬昭的手中拿到遺旨,司馬攸也有機會壓他一頭。
更為重要的是,司馬攸現在是衛將軍,掌握著京師的全部禁軍,就算形勢不利之時,也可以實施兵諫,利用武力來搶班奪權,槍杆子裡面出政權,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司馬攸臉色發白,顫聲地道:“文先生, 真的非要走兵諫這條路嗎?”
一旦加以刀兵,父子兄弟親情勢必將毀於一旦,司馬攸很清楚,如果真的走到這步田地的時候,一切將無可挽回。
劉胤神色凝重地道:“如果能不走這條路自然最好,但我們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炎黨一系現在很是猖狂,不用兵諫手段很難鎮壓下去。”
“可是……”司馬攸很是猶豫。
劉胤正色地道:“君侯,古來成大事者,從來不在乎小節,兄弟親情固然重要,但在江山社稷面前,就不值一提了,何況此事乃炎先負攸,攸不得不負之,望君侯明察。”
司馬攸臉上不禁一陣扭曲,可以看得出他處於天人交戰之時,一方面是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另一方面是江山社稷無上權力,此時此刻,司馬攸必須要做出取舍了。
終於,司馬攸咬牙點了點頭,道:“一切就依先生之言吧。”
劉胤的臉上,終於掛上了久違的笑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切都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的笑容隻笑了一半,就僵直在了臉上,線條在扭曲著,他的目光呆滯了一般,直勾勾地盯在了門口。
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人影,淡青色的衣裾難掩那玲瓏的曲線,劉胤至死都不會忘記那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一直存在於他魂牽夢縈中的身影,此刻竟然俏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