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眉景聽完蕭權說的話,好一會兒沒法出聲,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她的生活向來平靜,也因此,最是見不得悲歡離合,父母的離世的事情,她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才讓自己從那種致命的傷痛中走了出來,如今又聽到這種不似陰陽相隔,卻比陰陽相隔更令人心痛絕望的人世悲劇,心中難受的一塌糊塗,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尤其是其中兩個當事人,還是蕭權的二叔二嬸,是他的至親,想到蕭權,再想到今天接觸到的蕭家長輩們,顧眉景心裡更是不好受,想說兩句話開解開解蕭權,卻發現自己都心裡壓抑的鼻子一陣陣酸楚。
蕭權好一會兒沒聽見她出聲,側首看過來的時候,就見女朋友一臉痛不欲生狀,貝齒咬著下唇,面上都是苦楚,一時間簡直哭笑不得,捏捏她的手心問,“這是做什麽?”
“我心裡難受啊。”顧眉景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開口說,“二嬸現在還在醫院麽?”
蕭權“嗯”了一聲,顧眉景就又問,“那二叔呢?二叔有空就去醫院照顧二嬸?他們是不是沒有孩子?”
蕭權就道:“二叔和二嬸是青梅竹馬,兩人的感情從小很好,二嬸出事後,二叔有兩年時間都是在醫院度過的,之後緩過來了,只要不出任務就在醫院陪二嬸。”又說,“當初二嬸出事的時候,她和二叔剛結婚一年,二嬸比二叔小幾歲,奶奶和二叔都說讓她晚點生孩子……”
後邊的話沒再說,顧眉景卻也清楚,蕭二叔對妻子情有獨鍾,妻子又因護他變作植物人,怕是這麽多年他都逃脫不了良心的苛責,願意一直在醫院守著妻子,至於孩子的問題,不提也罷。
顧眉景這廂和蕭權說蕭家的往事,那邊蕭老太太和幾個兒媳婦也在說她。
老太太對顧眉景印象很好,活到她這個年紀的老人,基本上都非常信面相,從一個人的面相看他是忠是女乾,是富貴之相還是一生窮苦坎坷,都逃不過一雙老眼。老太太看顧眉景的面相,倒不是非要她多富貴才可以,而是想為長孫挑一個知心識意,溫婉賢惠的妻子,不求她多有本事,最起碼要體貼周到,不是那種敗家媳婦。
顧眉景的面相就很好,人中清晰明了,鵝蛋臉秀外慧中,打眼一看就是那種宜家宜室的姑娘,又談吐文雅得體,行事大方穩重,再合眼緣不過了。
老太太就說,“阿權這媳婦挑的好。”
林韻之在旁邊笑道:“阿權一向有主見,他的事兒我這當媽的都做不了主。整天話都不說幾句,原本我還擔心他這憋悶性子,這輩子怕是娶不上媳婦,誰知道還明白先下手為強的道理,瞞著我和他爸就近水樓台把人家姑娘套手心裡了。哎呦,當初要不是他主動給我說這事兒,我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給我找了個小媳婦。”
旁邊的蕭三嬸也笑,“那姑娘挺好,看著就是個脾氣好的,人長得也好,怪不得阿權急著把人追到手,現在又急著要定親。”
蕭四嬸就也說,“和阿權年紀大小差不多,是學醫的,這不錯,以後阿權去軍營,他們小兩口能在一塊兒工作。”
林韻之就笑言,“阿權就是打的這個主意。這不,喬喬早先實習過的幾個醫院,都說讓她畢業了就過去當主治大夫,喬喬原本想著,阿權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國,就準備一邊在學校上課讀研,一邊在醫院坐診積累經驗,可巧阿權現在回來了,一聽說這事兒立馬回絕了,喬喬說給我聽的時候,我也是讓人哭笑不得。”給蕭老太太說,“您看您這孫子,這管的也太寬了,他也不怕喬喬以後嫌棄他。”
蕭老太太就笑著說,“不會嫌,喬喬性子好,和阿權正相配。”摸著手裡的毛披肩,也忍不住又歎道:“這手藝真不錯,比我年輕那會兒做的還要好。”
老太太腿上放著一件琵琶襟的紅色坎肩,坎肩是用最細軟的澳洲進口貂絨毛線織成的,用的是最簡單的柳葉針,因為毛線和織造手藝都非常好的緣故,這坎肩精美的像是高端定製的手工藝品一樣華貴,可實際上,卻是顧眉景親手做的、送給老太太的禮物。
原本是顧眉景準備過年時給外婆的,斷斷續續的織了兩個月才織好,坎肩非常富貴大氣,雖然不能穿著待客,可在家裡穿,不僅非常舒服,也非常得體好看。因為來拜訪蕭家長輩的事情,是匆促下才決定的,顧眉景手上沒有送給長輩的貼心禮物,又不想隻選些商場賣的補品送過來,便咬咬牙,將送給外婆的這件毛坎肩挪用了,準備之後再抽空給外婆織一個,反正距離過年還有將近一個半月時間,她趕緊點,很快就織完了。
而這毛坎肩也確實非常合老太太的心意,老太太享了一輩子的福,再華貴的首飾衣物也見慣了,可這由孫媳婦親手織的坎肩,這好手藝,還有著周到體貼的心意,真是沒一處不讓人喜歡的。
老太太摸了又摸,眼裡笑意更濃了,看得林韻之幾個兒媳婦互相對視一眼,也不由好笑起來。
顧眉景送給她們的禮物還沒看,不過看外邊包裝,有點像是化妝品和香水,蕭三嬸和蕭四嬸聽長嫂林韻之說過,阿權那媳婦醫術了得,做化妝品這些小玩意也非常得心應手,原本她們還覺得,小姑娘能用多大本事,怕是長嫂誇大了說法,不過,眼見著長嫂的皮膚和氣色,隨著用了那姑娘送的化妝品後,越來越好了,整個人像是年輕了五、六歲一樣,重新煥發了光彩,整個人別提多明媚嬌豔,她們也忍不住心癢難耐,如今既然也得了這化妝品,就想著回頭好好試試,此時也不由心頭火熱,對顧眉景的評價更高一層。
婆媳幾個說這話,那邊蕭三叔、蕭延、蕭熠也都閑聊完畢,看了看時間後,覺得天不早了,也都過來和母親說話,準備回家。
蕭老太太一聽這話,心裡不由酸酸的,兒孫都是債啊,養大了孩子,孩子就飛離了父母,平常想見一面都難如登天,真是怎麽想怎麽難受,索性家裡還有個老頭子作陪,不然,哼……
老太太招手讓幾個孫子過來跟前說話,眼瞅著老五和老六開始穿外套了,也急了,張口就道:“過年帶不回個媳婦來,今年就自個在外過吧。阿權這當侄子的親事都快定了,你們兩個都老大不小的還沒個家室,是想氣死我老婆子啊。”
蕭延是蕭家所有人中,和蕭老太太長得最相似的,譬如蕭淮等幾兄弟,以及以蕭權為首的蕭家第四代子孫,要麽和父輩相像,要麽容貌肖母,幾乎都和老太太不大像,唯有蕭延,面容竟和老太太有七分相似。
老太太年輕時是京都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可想而知蕭延的長相會如何驚豔絕倫,他人長得溫潤秀雅,清雋的眉目如雕如畫,深邃的瞳仁中是從未見過的澄澈乾淨,眸中帶著怡然的淺笑,和他對視,便忍不住讓人怦然心動,有一種歲月都被他溫柔的感覺。
這樣一個看似多情的雅致公子,實際卻最無情,京都內多少名媛千金為了他要死要活,可惜蕭延連多看一眼也沒有。時年三十三歲沒有談過一次戀愛,私生活乾淨的和廟裡的和尚有的一拚,每天除了上班外,唯有的娛樂便是種花養魚、看書賞景,蕭家五公子的絕情冷性,淡漠寡欲,在京都內也是一奇。
和蕭延比起來,蕭熠看似省心不少,實際上也沒省心到哪裡去。蕭延是從不碰女色,反之,蕭熠在這上邊就沒多大顧忌了,他年輕時,老太太沒少擔心,會不會那一天就有人找上門,說肚子裡懷了他家老六的種,然而,老六今年都三十二了,那些女人肚子裡愣是連棵草都沒蹦出來。老太太急的啊,為此不止一次懷疑兒子是不是身體有問題,不然,怎麽會到如今也沒個鬧事兒的女人上門?!!
老太太舊話重提,這事兒蕭延和蕭熠早有預料,其實,在知道侄子蕭權談戀愛那天起,兩人就已經預想到今天了。也正因為不想被母親念叨,兩人今天才掐著點過來,沒有讓母親有機會說教他們,可惜,到底沒有躲過。
老太太說著說著就有些上火,蕭延卻仍是一副溫潤含笑的模樣,將一杯花茶遞到母親手裡,就道:“您說的是,是兒子的不對。”
“你不對你倒是改啊,那次不是用這幾句話敷衍我?是不是看我老婆子老了,腦子就糊塗了,連糊弄我都不願意講個新詞了?”
林韻之和三個妯娌俱都忍不住抽抽嘴角,一臉不忍直視的扭過頭去,蕭榆、蕭梓、蕭槿三人擠眉弄眼的看熱鬧,蕭延卻仍不溫不火、好言好語的安撫母親。
老太太對這個五兒子最是沒辦法,這兒子真跟關漢卿戲文裡寫的那樣,真就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的一粒銅豌豆”,任你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這泥古不化的樣子哦,真是讓老太太看一次氣一次。
見兒子還是如往常一樣消極應對她,蕭老太太也不給自己找罪受了,揮揮手讓兒子趕緊靠邊站,就又說老六蕭熠,“我說你……”
誰知這話才剛開口,蕭熠眼睛一轉,不知道想到什麽,立即開口道:“唉,媽您別說了,我知道您什麽意思,不就是讓我別再花天酒地,留戀花叢美色了麽,兒子我改行不行?”
老太太一臉“你哄我呢”的嫌棄表情,蕭熠就也又笑的吊兒郎當的道:“跟您說實話,我還真看上一個,準備定下來,就是那姑娘不大待見我,我這不正努力呢。媽您別再催了,我這比您還急呢。”
“真的?”老太太不相信的反問。
“真的,比黃金都真,我說一句假話,讓我這輩子娶不到媳婦。”
老太太立馬“呸”了兩聲,雙手合十直念叨“小兒輕狂,菩薩勿怪”,念了好幾句,才算是不再念了,不過,側首過來卻還是拎著六兒子的耳朵訓,“既然準備定下來了,就好好對人姑娘,俗話說的好,沒有拆不掉的牆,只有不努力的郎,你加把勁,用點心,那姑娘一定能追到手。”
蕭熠響亮的“誒”了一聲,又給老太太說了幾句討巧的話,可算是把老太太逗笑了。老太太一高興,一家人都樂呵了,蕭三叔夫妻和蕭四嬸和母親告別,蕭延和蕭熠結伴往外走,路上蕭延看了蕭熠兩眼,蕭熠知道這個長自己一歲的兄長什麽意思,不由笑著搭上他的肩膀說,“唉,我說真的,真看上個妞,就是那妞有點不好搞,我這好歹算個鑽石王老五,往她跟前一站,她還嫌棄的不得了,說我是想啃嫩草的老牛,嘖,那丫頭片子還看不上我,呵,呵呵……”
話到這裡已經不是跟蕭延談心了,反倒磨牙霍霍起來,對於某個丫頭片子看不上他不是一般的憋氣,說他老牛吃嫩草,呵呵,不把這嫩草放嘴裡嚼巴嚼巴吞吃入腹,他蕭老六的名字反過來寫!
蕭熠正在摩拳擦掌,思考下一次“偶遇”的時間地點,蕭延看了看笑的一臉女乾詐的兄弟,嘴角微翹,乾脆利落的將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丟下去,拿了車鑰匙開門,隨即腳踩油門,瞬間遠去,留下回過神來的蕭熠一臉懊惱,“唉,我這話還沒說完呢……”
蕭家幾兄弟都離去後,老太太上了樓,就見那一臉嚴肅的老頭正圍著一株十八學士蹲著看、俯著看、側著看、正著看,真是三百六十度掃視,似乎要將那十八學士盯出第十三多花來。
這花是顧眉景今天帶來的,送給鎮宅之寶蕭老爺子的禮物,可惜蕭老爺子在太和苑,就只能由蕭權祖父先且代為保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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