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下馬,劉域還未站穩腳跟,一個人影便搶上前,不管不顧地一頭拜倒在地,抱著他的小腿便嚎哭一聲:
“公子,公子,小人可把你盼了回來!我、我一個人都、都快頂不住了啊!”
劉域低頭一看,不覺也是一陣唏噓:
“劉湧?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快快起來,看著叫別人笑話!”
可能連劉域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覺他竟然已經開始用家裡人的口氣,來跟這個原本姓趙而且目前還是唯一一個名義上的家奴說話了。
這次胡車兒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心領神會一般,過來一探手,便像老鷹抓小雞般將劉湧提起,然後輕輕放在地上。順手在他背上拍拍,然後呲牙一笑:
“大管家,家裡酒肉可曾充足,我那兩個丫鬟,沒有餓瘦吧?”
劉湧擦擦眼角,突然一腳踢過去:
“你還說,你那一對丫鬟,簡直教我每天愁死了,天天喊著要吃肉。奶奶的,你再不回來,老子該割自己的肉喂她倆嘍!”
一旁的祝公道看著兩人嬉鬧,眼睛裡不覺閃過一絲亮色。
這時,一個鐵塔般的黑漢子,虎虎生風地跑過來,照著胡車兒就是一拳捶去,竟打得他一個趔趄,險些翻倒在地。
媽的,這個莽漢不知胡車兒重傷還未完全好麽?
祝公道正要出手,卻見胡車兒早已哈哈笑著撲了過去,猛然也是一拳砸在對方臉上,緊接著兩人便雙雙翻滾在地,打得熱火朝天開來。
正在這時,一個錦衣老人在眾人簇擁中,遠遠地停在了莊園第一道籬笆牆外,衝著劉域招了招手。
李絳一看,趕緊激動地催促道:
“雲上,快,連爺爺都親自迎了出來,還不快去!”
劉域回頭無聲地盯了他一眼,方才將馬韁交給劉湧,大步而去。
來到近前,還未開口,李玄身邊的司馬玹便望著劉域微微一笑,隨即長身揖道:
“這次玹要以正禮拜見關內侯了,雲上公子,請一定受老朽這一拜,其他再論。”
劉域一聽,見李玄又微微點頭,於是側身受了一禮,待司馬玹禮畢起身,趕忙也是躬身還了一禮,這才轉身看向李玄,遲疑了一下,剛要下拜,卻被李玄伸手一牽,哈哈笑道:
“雲上,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麽。來你這裡足足兩天了,我都硬是忍著沒去瞧一眼。走,我們這就去那田地壟上看看。”
“現在?”劉域嚇了一跳,忍不住看了看漫天飛舞的暴雪。當然,還有已經疲憊到極點的心身。
不過,當他一看到李玄那雙衰老的眼睛,此刻正冒出的一股如火如荼般的青春火焰,他又立刻打起精神,閉目想了想,隨即對劉湧說道:
“速速挑十個精乾農夫,帶上掘土器具,隨後趕來。另外叫上遊十一,給他百名部曲,隨時聽候差遣。”
很快,劉域引著李玄來到田間,沒讓任何人動手,親自選定一株紅薯藤蔓,然後尋著根莖方向,先是移除已經厚達尺許的積雪,然後將枝枝蔓蔓整理出一條空穴位置。
最後,方才鄭重其事地看了一眼李玄,開始小心翼翼地刨開表面浮土,摸出自己那把精鋼短刀,一點一點插入堅硬的凍土層,憑手感尋找起來、
“怎樣?”
看到劉域挖了半天也沒有任何發現,額頭甚至還微微滲出一層細汗,有些著急。手一揮,便將一名膀大腰圓的親隨招來。不過,等大漢一來,他卻又十分鬱悶地將他轟了回去。
恰在這時,劉域忽然在嘴裡驚喜地哼了一聲,隨即一把丟開短刀,直接上手刨了起來。
一下,兩下,十下,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快,一個圓滾滾的鮮嫩塊莖,也開始慢慢露出了端倪來。
李玄劇烈地咳嗽一聲,這一次,臉憋得通紅,竟然克制住也沒有再發問一下。
這時,劉湧已經領著十名農夫,因為沒有聽到劉域的召喚,所以遠遠地站著探頭探腦的。也不敢上前。
劉域看了看自己已經開始滲血的手指,隨即向劉湧望去。
“趕快過來呀,沒看見這土凍得比石頭還硬嗎?”
這個家夥,現在忠誠是忠誠了,就是以其做行商走南闖北的圓滑勁兒,也快磨光了。還好他的八面玲瓏還是不少的。
劉湧跑過來,挑出一名最好的農夫,在劉域的一點一點指導下,終於完整地刨出了一個紅薯。
李玄這下眼睛頓時圓了,想都沒想,伸手便要去搶過來。
誰知,農夫卻是本能地一手握薯,一手啪地一下便擋開了李玄之手。
沉悶的碰撞聲,頓時讓在場的人都為之一怔。
劉湧反應很快,一腳上來,就要將他踹翻在地,卻被劉域一把拉住,然後雙目盯在農夫身上,目光閃動道:
“你是不是看出了手中之物,不止一顆,所以才有此冒犯之舉?”
農夫一驚,緊接著臉上便是一喜,連連點頭道:
“都說公子厲害,今日才知公子是真的慧眼如炬。回公子的話,某是看見它雖然完整地露出了整個身子,但根部與土層相連處,仍有根須細微相連,所以在下斷定它不是一顆,而是一串!”
“一串?”
原本面沉似水的李玄,這時哪裡還有什麽怒氣,驚喜地直接叫出聲來。
農夫也知道剛才闖下大禍,連忙對李玄賠上笑臉,殷勤地指著紅薯的根部示意道:
“老爺您瞧這兒,這裡其實不是慣常的作物根須,而是像臍帶一樣的連結物。有了它,在尚未刨開的土層深處,一定還有不少這樣一模一樣的寶貝。”
李玄兩眼亮晶晶,猛然抬頭望著劉域道:
“雲上,他說的可屬實?”
“幾乎就像他見過一樣,李玄公!”
劉域說完,立刻又將目光定在農夫臉上,上上下下就是好一番端詳。他不相信,一個農夫會有如此的談吐。當然,更不要說他的目光如炬,以及對農作物如此天賦般的直覺了。
“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棗祗,”農夫似乎還沒有適應劉域的跳躍性問話,半晌才反應過來,報上自己名字,又小心放下手中的紅薯,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道:
“公子,小人冒犯了老爺,不過還請讓我親手收取這種寶物,公子再處罰與我可好?”
棗祗,他竟然是屯田製的始作俑者的那個棗祗!
劉域一下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