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原委(1)
路曼聲就在這個時候,走進來了。
東日升站在系著白花的棺木旁,望著慢慢走近的路曼聲,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麽,最終還是沉默。
說他並不想如畫死,只是那個女人想不開?
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是因為他一再威逼,才讓一個如花般的女子失去了性命,他的罪孽永遠無法洗清。
也只有在如畫死了之後,東日升才驀然驚醒,他之前對一個無辜的女人做了多麽過分的事,他已經完全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路曼聲站在靈堂前,沒有上香,也沒有接受如畫所謂的親屬下禮,靜靜地望著那方嶄新的棺木,想到那張如畫如詩的溫柔面龐,此刻如明珠墜落,黯然無光,不由閉上了眼睛。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這句話,道盡了多少無奈和淒涼。以前的路曼聲,還在想是什麽樣的人會說得出這樣一番話?如今,她算是親身體會到了。
昨日的他們,還在杏林苑奮鬥。沒有外間這些世俗事,也沒有紅塵紛擾、恩怨情仇,就隻用為著那一個目標,不斷地前進著,不用擔心是否會迷失方向。
或許路曼聲,隻適合當個孤家寡人,誰也不愛,誰也不恨,任何人都不要入侵她的領地,讓她安安靜靜地一個人,最好能將她遺忘。
如果是這樣,該有多好……
路曼聲就像是個可悲的鴕鳥,別人隻想著如何吸引她人的目光,她恨不得將自己全身都埋起來,包裹得沒有一絲裂縫。
可是現在。就連這樣,都沒辦法做到了。
在如畫出事後,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落葉亭。
寒風呼嘯,竹葉沙沙作響,路曼聲青色的面紗在寒風下烈烈飄揚。
她背對著庭院的拱門,站在涼亭中,等著東日升的到來。
高大頎長的身影。一步步踏進涼亭。停在幾步遠的地方,沒有再動。
路曼聲回過頭,看著來人。“你豈非一直在等我?”既然這樣,她來了,他又為何遲遲不肯見她?
“你知道我是誰?”東日升動了動,他以為她不知道。盡管他的提示已經那樣的明顯。
路曼聲閉了閉眼,再睜開。“阿苼。”
沒錯,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正是她丈夫的雙胞胎弟弟,阿苼。只有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路曼聲才會有一股毛孔全部都戒備得近乎顫栗的感覺。
“你終於認出我來了,嫂子。”嫂子兩個字,喊出來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諷刺。
路曼聲並不在意。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再糾結於阿苼對她的敵意了。
她更在意的。是別的事。
“你為何會到這裡來?又為什麽要這麽不擇手段地對付我,將無辜之人也要牽扯進來?”在靈堂看到阿苼的時候,他的痛苦和自責不是假的。如畫的事,興許不是他的本意,但殘忍傷害一個愛他的女子的人,也正是阿苼。而如畫的死,他們兩人都脫不掉乾系。
只是,她不明白,是什麽樣的恨意讓阿苼不惜追到這裡來,跨越一個時空,也要讓她好看、讓她痛苦?
“呵呵!嫂子說的話還真是奇怪,我本來就是這裡的人,回到這兒不過是回到我真正的故鄉,又為何不能來?”
“什……什麽?”路曼聲整個人都怔住了,很快便想到:“那我之所以會到這裡,也是你做的手腳?”
“我在很小的時候,便發現我與別人不同。”東日升仿佛沒有聽到路曼聲的疑問,徑自道。
“我的眼睛能看到許多我不想看到的東西,譬如一個人的真心,不曾在於現代的牛鬼蛇神,還包括一個死去之人的靈魂。用現在的話來說,我有一雙陰陽眼。”
“……”
“我的祖先是為皇朝作法祈福、抓妖驅邪的天師,幾代過去,殘存於我們體內的修為越來越弱,而到了我們這一輩,就徹底地消失了。我在家族是不同的,因為我遺傳了部分祖先的天賦,就是這雙陰陽眼。”
路曼聲發覺自己好像在聽鬼怪志異,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這樣的事好嗎?盡管她對出現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也無從解釋。
“陰陽眼讓我在這個家族中地位超然,但除此之外,存在於我體內的陰陽眼,讓我從小生活在噩夢中。久而久之,我的心臟無法負荷,到了現代檢查之後,才知道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
原來他們家族的祖先,在獲得超出普通人能力的同時,也得以身體的健康為代價。他們共同的先祖,也就是先前提到的那位天師,雖然擁有了除妖驅邪的本領,卻少了一隻胳膊。
而後面的,有不良於形的、有耳鳴的,只要你想得到,各種症狀都會降臨在他們的頭上。
他們的後人已經受夠了這種不正常的生活,便將殘存於他們身上的能力給封印了,並且以後都不再開啟。
漸漸的,這個家族過得像個正常人了。
但不知為何,阿苼出生的時候,還是帶了他們家族獨有的天賦能力。
其實,別人根本不需要害怕,阿苼能做到的事很有限。他也不可能改變其他人正常的生活,他只有在自己能力范圍內,對已經死去的人施加一點點影響。
聽到這裡,路曼聲不禁有點苦澀,看來在現代的她,真的死了。
可好好的人,為何突然會死?
真是好笑啊,自己曾救回了那麽多垂危的病人,將他們隱藏在體內危害生命健康的毒瘤拔除,自己卻連身體出現異樣,突然會死都不知道!這可不是對她這個做大夫的,最大的諷刺嗎?
“而我的代價,便是一顆隨時會崩潰的心臟。”阿苼在說到他的心臟時,就像在說著一道緊緊箍在他頭上的魔咒。那種怨恨,即便隔著一段距離,還清晰地傳到路曼聲這邊來。
路曼聲是個大夫,她當然知道這種病對一個正常人是個多麽可怕的折磨。想必阿苼那帶點陰沉的性子,就是與他身上的這種病有關。
以前她還奇怪,阿進和阿苼明明是雙胞胎兄弟,長相也是一模一樣,為何性子會相差萬裡?如果阿進是陽光,那阿苼就是黑夜。一個活在光明底下,一個則生活在黑暗之中。
阿進的家是很幸福的家庭,阿進本人是個暖男,他爸媽也是溫暖慈和一類。生活在這樣家庭的孩子,竟然會耍孤僻,確實有些不好理解。尤其是路曼聲在阿苼身上感覺到的超出同齡人的目光與壓力,絕對不是一個沒有經歷過生活歷練和單純性格孤僻的孩子能有的。
這一切,終於有了答案。
“我害怕看到死亡,每一個人死去的樣子,都會在我眼底清晰浮現。只要我還在那個時空,還頂著那個身份,就無法擺脫那些叫屈和猙獰凶惡的靈魂。我知道再這樣下去,不到二十歲,我就將死去。”
“陰陽眼還有一個能力,那便是在各個時空穿行。每個時空都是相互聯系的,有著通向各個時空的隧道和大門。肉眼凡胎,當然找不到出口,對於我卻是輕而易舉的事。因為我每次發動陰陽眼,都會對心臟帶來難以想象的負荷,我一連尋找了幾個月,才找到了其中一扇,也便是通向現代時空的大門。”
“那你為何成了阿進的弟弟?”
“我哥他本來就有一個弟弟,他是我的後世,一出生就得了和我一樣的病。”
路曼聲發現自己的腦子又打結了,完全聽不懂。但她想,阿苼能進入阿進的體內,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是一個人,其他人的身體他是不能輕易進入的。
“他死在了手術桌上,我看到他一家人在手術室外抱團痛哭,便進入了那個人的身體,替他活了下來。”阿進的弟弟在靈魂離開身體後,看到家裡人為他如此傷心,很是不忍,便接受了阿苼的提議,讓他來代替他活下去。
路曼聲點點頭,她記得以前阿進和他說過,他弟弟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差點就離開了他們。這也是為何阿進對他的弟弟百般照顧和愛護的原因,因為他再也不想要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弟弟了。
“身體的心臟病被我壓製了, 靈魂卻是千瘡百孔,他們都以為那次手術成功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隨時都有可能心臟病發。”阿苼的童年,比任何一個小孩子都要乖巧。為了活下去,他不出去和其他的小朋友玩,也從不吵著去遊樂園玩,爸媽都很忙,唯一陪伴著的,就只有他的哥哥。
“你說我天性涼薄也好,還是心力疲憊,沒有多余的余地去關心別人,包括我在這裡的父母。但在那些孤單的日子裡,一直陪伴著我、讓我頭一次感到不再孤獨和害怕的人,只有哥。”
“……”
“在那裡,我不用想什麽陰陽眼,也不用每日擔驚受怕,我只要安心做他的弟弟便好了。”
“那阿進他,現在還好嗎?”路曼聲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問出這句話。
阿苼惡毒地看了她一眼,過了許久,才沙啞道:“他死了。”
“……”
“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