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別離
“三爺,派到城郊竹林的人回來了,沒有動靜。”
“兩邊都沒有動靜?怎麽可能,子時就要到了,不可能沒有動靜,他們憑空消失了不成?”
孟凌東和宮三衝進了秦老爹的酒樓,酒樓裡還亮著,卻一個人都沒有。桌上放置的茶水已經涼透,可見人已經走了很久了。
宮三飛快思索了一番,眼睛驀地瞪大,“快去東門!”
他們去的自然是東門,東門校尉是他們的朋友,那幾人中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曾在這三天裡去找過那個張校尉,這一切宮三自然都沒錯過。
所以他才這麽確定,只要守住東門的要道,他們就插翅難飛。
兩人趕到了東門,城門已經關閉了,問城門的守衛,都說今夜並未有馬車從城門經過。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忽的,宮三想起一個人來。
“將你們的張校尉喊過來,小王有話問他。”
伴隨著他的這句話,是孟凌東亮出的大內侍衛的腰牌,守衛們誠惶誠恐,嘭地跪下向太子殿下行禮。
而其中一個守衛,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附近的城樓守衛歇息處,沒過多久,張校尉和那個守衛一起出現在了宮三的面前。
“張守列參見太子殿下。”張守列年愈三十,瘦削硬朗,面膛紫黑,長得有點煞人。
很難想象,這樣的武夫與喬羽那種文質彬彬的公子哥兒是好朋友。但有許多人,面粗心細,看起來像個大老粗,卻比誰都要精明。
張守列是不是這樣的人。宮三一時還不能判斷。但他知道,這個人很冷靜,也不笨,他似乎知道他要叫他過來,已經做好了充分應付他的準備。
“起來說話。”
“多謝太子殿下。”
“兩天前,是否有個白衣公子去找你?”問話時,宮三一直在逼視著張守列。在他眼神的壓力下。沒有任何人有本事對他心平氣和的撒謊。
“回太子殿下。有,喬兄弟就曾在兩天前來到我的府上。”張守列躬身答道。
“為了何事?”
“喬兄弟對小人有救命之恩,每年都會找時間。前來我的府上,我們兄弟把酒言歡、共敘兄弟情誼。”
“就只是把酒言歡,沒有說別的,諸如讓你打開方便之門?”
“太子殿下請明察。小人雖官卑職小,卻謹記著恩師的教誨、銘記著陛下對我的恩德。不敢枉徇私情。怠忽職守。”
宮三知道,再問下去,也不可能從張守列的嘴裡問出什麽。揮揮手,讓他下去。
自己則轉過身。望著清冷的街道,凝眉思索。
他將這些日子發生的所有事,全部都在自己的腦海裡重組了一遍——
五天前。凌東探得他們在接下來的幾日裡會有一個大行動。
四天前的夜裡,他跟她攤牌。並決定和她做個交易,被她給拒絕了。
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讓凌東盯緊他們的行動,要贏得漂亮,讓那個女人甘願臣服。
三天前,程力和滕始帶著工具前往城郊竹林,在挖密道。他毫不猶豫地就排除了這條逃生路線的可能性,雖然停駐馬車方便,也不惹人注意,但從那個地方出城,路途太遠、變數太多。
而且那個女人肯定知道他在派人跟蹤他們,凌東的行動已經落入了他們的眼裡,這不過是那個女人製造出來的假象罷了。
兩天前,隔壁鄰居無意中透露,秦老爹茶寮夜晚有不尋常的動靜。這與宮三一早的猜想不謀而合,秦老爹茶寮才是他們最終行動的據點。他們一開始選中這個地方開茶寮,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地方能隨時觀察惠王府的動向,也是因為他們方便接下來的行動。
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上挖密道,行為太過惡劣。
同一天,他們當中的白衣書生秘密去找張守列,張守列是東門校尉,這個時候去找他,很容易便讓人產生某種聯想。若是光明正大的找,宮三還會考慮他們是否在故弄玄虛。
白衣書生還換了裝,帶了鬥笠,打量了周遭看沒人監視才迅速從秦老爹的茶寮裡跑出,若不是凌東眼尖,還真會讓他鑽了空子。
那時他們還並不知道張校尉與白衣書生有什麽關系,直到白衣書生去找他,他才讓人查清楚這件事,知道他們還有這層關系。
所以對方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動手腳,那根本就沒道理。
然而現在看來,那個女人遠比他想象的要會布局。而且他必須承認,女人們那些彎彎繞的小心思,還真不是隨便就能得猜中的。尤其建立在對方深知你能力的水平上,複雜程度,讓人唏噓。
一天前,凌東到秦老爹茶寮打探,每個人都聚集於此,程力和滕始不再是入夜便出門。他們知道,密道已經挖好了,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行動。
而這些日子,他還讓凌東特地查看了秦老爹茶寮的地形。正門對著惠王府,是繁華的街道。而後門,則通向一條窄巷。那個女人知道他們在監視她,不可能從窄巷出去,會被他們堵死。
但凌東卻發現,在秦老爹茶寮和鄰居房舍之間,悄悄地開了一道暗門。而那個鄰居的隔壁,正是璐華城一間小有名氣的客棧。
一發現這一點,宮三立即便想通了路曼聲的全部計劃。他們一定會在這間客棧上下功夫,化整為零,一個個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走出客棧,走出他們的監視。
反正他們又不認識人,即便那些人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知道誰是誰。何況,就算真的發現了他們又能怎麽樣?他們不過是一群被人無辜扣押的可憐人,沒有犯法、沒有大逆不道,你難道能將他們以莫須有的理由帶走?
路曼聲的這個計劃,逼得他只有唯一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在秦老爹茶寮外守株待兔,待那些人在秦老爹酒樓冒頭時,將他們一舉圍住。那樣,那個女人便無話可說了。
為了讓那群人安全離開璐華城,她會答應他的條件,而且別無選擇。
宮三立即著手布置,在秦老爹茶寮通向城門的沿線上,散布著太子府的人手。還有幾個人,埋伏在周圍,等候指示。
宮三最完美的劇本:一切如他所猜測的那般,那一群人在秦老爹茶寮現身,正要從暗門離開。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他帶著凌東出場,在那個女人驚慌又噴火的眼神中享受著自己的勝利。
然而,子時已過,東南西北四道城門都已經關閉,而路曼聲和幾十號人卻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完全不見蹤跡。
這次交鋒,宮三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回到太子府的時候,宮三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他想不通,自己究竟輸在了哪裡。
是他將問題想得太複雜了?對方根本就是個白癡,用最愚笨的方法,反而讓他算漏了?
還是對方心思縝密,將他所思所想全部都考慮在內,卻用了一種他完全想不到的法子,將幾十號人憑空送出了璐華城?
不,或許還有一種可能。
從一開始,那個女人只是按照她自己的計劃再走。沒有考慮宮三,也沒有考慮任何人。因為她本身的計劃就已經天衣無縫,沒有一絲破綻,至少這些破綻,都不是致命的。
宮三沒有派人去追,已經沒有了意義。
輸了便是輸了,他輸得起。再追上去,會很難看。
兩日後,路曼聲回到了璐華城。
一個人走在繁華的街道,孟凌東發現她的時候,她正站在一個攤子前出神。
她第一次帶蟲兒來城裡,就是在這個地方,蟲兒邁不動腿,望著街上香噴噴的小吃食不停地流口水。
以後他們每次經過這裡,都會停下,給他買些零嘴,為廟裡的人加餐。
那麽多的人生活在一起,雖然住在破廟,卻奇異地安撫了路曼聲孤寂的靈魂。
蟲兒和孫大嫂他們,就像是她在這邊的親人。在她最痛苦最難捱的那段日子,陪在她的身邊,看著他們眼中流露出的關心和天真的笑臉,路曼聲放下了心頭的傷痛與包袱,安靜地生活。
可是現在,蟲兒走了、孫大嫂他們也走了,整個璐華城仿佛空了……
路曼聲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留在這裡,或許是因為除了這裡,她不知道自己能到哪裡去。
孫大嫂站在馬車上,拉著路曼聲的手,要她跟他們一起走。蟲兒哭得快岔了氣,馬車駛出很遠,還能聽到風中傳來蟲兒的哭聲和孫大嫂的囑咐聲。
路曼聲站在原地, 看著他們走遠,馬車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她還是沒有挪動。
站在郊外的空地上,微風將臉上的濕潤給吹乾、涼透,路曼聲恍如被遺忘在茫茫天地之間、看不到歸途,也不知何處去——
這一刻,她真實地感受到流浪者的情懷。
天地之間沒有一個可以依靠、可以信賴的人,你是一個孤獨的個體,沒有屬於你的群居生活,生活是流浪和黑白的疊加,活下去和死去,甚至都沒有什麽區別。
路曼聲害怕得發抖,為自己前所未有的消極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