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鳴說著似乎更來勁兒了,“你看這一副對聯,大體一看工工整整的,意境很是不錯,頗有些佩弦先生荷塘月色的清閑勁兒,但如果細細看每一個字,就會發現在起筆的時候就有些猶豫,筆鋒似乎想要展開,但又不敢完全展開,結果兩種字體的特色都沒有展現出來,落了個平庸的結果。”“而在行筆和運筆的過程中,同樣有些遲疑不決,沒有隸屬的古拙,也沒歐體的挺俊之氣,特別是筆力不夠凝聚,雖然能看得出來有功底,但說實話真算不得書法大家。”
周一鳴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最後用一句話作了總結,“朱先生的字,算是名人書法,算不上是書法名人,這一幅對聯市場價值在十五萬左右,這個價格略微虛高,還有升值空間但有限。”
“你,你是認真的?”趙老頭兒目瞪口的望著周一鳴,半響沒能緩過勁兒來,最後來了這一句。
周一鳴點點頭,“當然是認真的,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哈哈哈,對,對極了,”這時一人從撩開簾子大笑著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鼓掌,“這對聯掛在這裡這麽久了,褒譽頗多,批評幾無,出現這麽公證客觀的點評,這還是第一次。”
進來的是一個中年人,看上去五十歲不到的樣子,胖呼呼的,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盤口對襟長衫,頗有氣度,大笑著快步走到周一鳴身邊,伸出雙手跟周一鳴使勁兒握了兩下。不過看到周一鳴的面孔時愣了一下,“這麽年輕?”
周一鳴聽到這人剛才的話,知道應該就是這家茶樓的老板了,因此連忙做出恐慌的神態,“抱歉抱歉,胡言亂語當不得真,老板不要介意。”
“哈哈哈,不介意,請坐請坐,”老板聞言哈哈一笑讓周一鳴坐下,這才扭頭跟趙老頭兒打了個招呼,“老趙,傻眼了吧?你們這一幫子人平時天天附庸風雅,結果被一個年輕人給比了下來,服不服?”說著又問道:“這年輕人是你晚輩?”
趙老頭兒苦笑著搖搖頭,“剛認識沒多大會兒,小夥子手裡有一件寶貝我打算轉讓過來,尋思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談談,沒想到一進門給了我這麽一個下馬威,”說著一臉不甘心的反問道:“小夥子剛才說的真沒錯?”
中年老板點點頭,“豈止是沒錯,簡直客觀的不能再客觀了,剛才在包間外面我還以為說這話的是一個深資的書畫鑒賞家呢,”說著又神秘兮兮的笑道,“記得去年古早古玩城開業嗎?當時金運昌金老師也在,記得不?”
“記得記得,”趙老頭兒連忙點頭,“難道你讓金老師看過?”
“嘿嘿,開業儀式結束之後我走後門找金老師看了看,你猜金老師怎麽說的?”中年老板一臉壞笑的望著趙老頭兒。
趙老頭兒感覺有些不妙,連忙問道,“怎麽說?難道跟小夥子剛才說的差不多?”
中年老板嘿嘿一笑,“何止是差不多,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如果不是當時在場的都是熟人,我都以為小夥子當時也在場了呢。”
中年老板極為健談,話音剛落又對周一鳴介紹道:“小夥子,我是這裡老板逢俊山,不是二馬馮那個馮,是喜相逢那個逢,這個是古玩街上的常客老趙,也是個土豪,哈哈,該宰的時候不要客氣。”
周一鳴聞言眉毛一挑,“是商代諸侯逢伯陵那一支嗎?”說著又自言自語道:“是了,逢姓就是那一支傳下來的,其他幾支都讀‘pang’,不讀‘feng’,哈哈,逢老板好,”然後扭頭朝趙老頭兒點點頭,“趙老好,我姓周,叫周一鳴。”
周一鳴這話一出口,逢俊山和趙老頭兩個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覷片刻之後齊聲歎了一口氣,趙老頭兒豎起一根大拇指,“年輕人了不得,這麽冷僻的知識都能脫口而出,果然學識淵博,”說著試探著問道:“你是學歷史的?”
周一鳴搖搖頭,“不是,隻是略有涉獵而已,”說著咧嘴笑道:“趙老,咱們還是談正事兒吧。”
“對對對,談正事兒,談正事兒,”趙老頭兒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點頭的同時將桌子騰開一處空地,伸手示意周一鳴將鼻煙壺放在那裡。
周一鳴看到趙老頭兒的反應,心裡暗笑看來自己裝的這幾下還是很有效果的,不動聲色間就將趙老頭兒給震住了,看這態勢說不定真能狠狠的宰一刀呢。
趙老頭將注意力放回到鼻煙壺上,逢俊山也湊過去,兩個人擠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研究了半天,之後趙老頭兒抬起頭問道:“小周,這鼻煙壺你準備多少錢轉讓?”
周一鳴果斷的伸出兩根食指交叉在一起,“十萬塊,”然後又補充道:“人民幣。”
這個報價讓逢俊山和趙老頭兒兩個人對視一眼,趙老頭兒沉吟一下緩緩吐了一口氣,“鼻煙壺不錯,但年代不明確,這個價格太離譜了,我隻能給這個數,”說著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一萬塊錢。
周一鳴見狀搖搖頭,“您這個才叫離譜,再說您說的沒法斷代隻是您自己沒辦法斷代而已,而不代表別人沒辦法斷代,更不能說這鼻煙壺就不值錢,”說著認真道:“料器的材質本身沒什麽奇特,看點就在做工以及畫工方面,隻要這兩個方面足夠出色,其他方面還真沒什麽可說的。”
不等趙老頭兒反駁,周一鳴接著說道:“這件鼻煙壺的做工和畫工我就不多說了,您老是行家肯定能看出來,不然也不會出一萬塊,但您沒看到鑲嵌的碧玉嗎?鑲嵌的碧玉雖但不大,但明顯是碧玉中的精品,就這麽一點碧玉,一萬塊錢都拿不下來。”
說完看到趙老頭兒和逢俊山又低頭去看,周一鳴暗暗出了一口氣,輕飄飄的說道:“從做工和用料以及包漿來看,這是乾嘉時期的東西,而且是禦作,是皇家禦品。”
“禦作料器?”趙老頭兒聞言搖搖頭,“我可不這麽認為,而且年代也到不了乾嘉時期,不是民國就是光緒,撐死道光,最多再給你加三千塊。”
周一鳴眉毛一挑反問道:“真沒得談了?”
“嗯,不能再多,”趙老頭兒果斷的點點頭,“小夥子你可能學識淵博,在書法上的研究可能也比我強,但鼻煙壺這東西我研究了好幾年,自信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你唬不住我。”
聽到趙老頭兒這話,周一鳴愣了一下,隨即暗暗笑了起來,隻是研究了幾年時間而已,就敢冒充什麽專家?古玩這一行,除非有奇遇,否則的話即便是有名師指點那也得好些年才能看到成就,而且還得要求基本功好。
古玩鑒定的基本功聽上去隻是基本功,但實際上要求非常高,首先是對歷史隻是要有一定的研究;其次要經手大量的實物鑒定;再次就是對各種造假手段都要有所了解;最後的要求才是個人悟性和眼力。
但聽趙老頭兒這話裡的意思,應該是退休以後才開始玩鼻煙壺,這樣沒有基本功半路出家的玩家,幾年時間撐死了也就是個愛好者水準,而且因為年齡的緣故,視力或者觸覺等方面的感官機能會有所下降,在鑒定的時候肯定會有偏差。
所以趙老頭兒看不出這壺的真實價值,周一鳴並不覺得意外,但偏偏趙老頭兒這樣沒有自知之明著實讓周一鳴皺眉。如果趙老頭兒不相信他的話,那這價格肯定提不上去,這樣一來,成交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在周一鳴心裡,這枚鼻煙壺最少都值四萬塊,他根本沒打算過以低於這個價的價格出手。
想到這裡,伸手拿過鼻煙壺轉身就走,“謝謝您老的茶水了,告辭,”說完轉就走,沒有絲毫的猶豫。
不過別看周一鳴走的這麽堅決,其實心裡還是希望趙老頭兒能喊住他的,那樣的話抬抬價還能將這鼻煙壺給出手。
這一枚鼻煙壺確實是好東西,也不愁買家,但真要找到能出合適價格的買家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找到的,三五天三五個月都是有可能的,運氣背點在手裡壓個三五年也不稀奇。
古玩市場看似火熱,但從本質上來講,經營古玩最重要是能碰到識貨人,你的物件再好,碰不到識貨人也不行啊。
就像這位趙老頭兒,顯然就不怎麽識貨,直到周一鳴離開包間,走出茶樓之後都沒有出聲,顯然一萬三的報價就是他的心理價位了。
站在茶樓的門口,周一鳴心裡有些失望,回頭看了看茶樓的名字,“竹意松情”,名字挺雅致,名字選用包間裡朱自清那副對聯中的四個字來命名,確實是別有一番趣味。但茶樓有趣味,可來茶樓裡的客人就不見得都多高明了。
這麽想著,周一鳴苦笑著搖搖頭轉身就走。
“先生,請稍等,”周一鳴剛邁步,一個迎賓服務員在身後喊了一聲。